作者︱何佳怜 (法國巴黎第二大學研究生,輔大長青畢契)
在法國抗議,這裡每一個台灣遊子所受的心靈煎熬,實在是很難以描述。
距離台灣一萬公里的法國太陽花:綻放初始
時光倒回三個月前,當我還「努力向著標竿跑」夾在枯燥法律理論與緊張上台報告中的法國時間三月十九號上午,從網路得知三一八事件(又名張慶忠三十秒通過服貿事件),以及台灣學生佔領國會組織抗議的消息。拜網路之賜,在距離台灣一萬公里的我們,幾乎是零時差的跟進所有報導; 也拜網路這必要之惡,打亂了很多留法台灣學生的作息。(至少我是每天黑眼圈上課)
實在話說三年前在英國求學時,我的畢業論文題目就是研究國家間簽訂的經濟契約,尤其是台灣與中國的ECFA。當時提出好多的疑慮和困惑,尤其在擔心台灣的主權,在國際政治環境得默許下,讓中國假借國際經濟、自由貿易之名,行蠶食鯨吞台灣之實。因此台灣政這些年的政治方針一點都不令人意外,張委員的三十秒成為必然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然真正撼動我們留法台生的是台灣的同學們、公民們,那些願意站出來對抗不公義,為了愛土地愛人而捨己的。在接受到歐洲與美洲各國同學的消息後,兩天后的晚餐我和幾個念服裝設計與網路設計的朋友聚會,討論我們留法的台灣人可以做些什麼來幫忙。起先我很猶豫,因為本來認識的台灣人就不多,加上留法台灣圈過渡的藝術家氣息,大家不像英國德國甚或是留學大宗美國一樣喜歡有組織參加社團活動的生活方式,且來留學法國的台灣同學也大多主修音樂、藝術、電影、文學…等,極度的個人自由主義且深度在地化的我們,到底如何團結在一起?
記得已永息主懷、我親愛的外公張依仁先生,在二二八的苦難飄流異鄉數十載後,幸運的回台期間常講的一個無受教育的朋友的信仰見證:「傻傻信,一直信。」於是就憑這這副傻勁,當晚就把法國聲援台灣的網頁架好,我也著手把聲明稿寫好。雖然我們只有四個人,但是我們「不信公義喚不回」。個人因大學時代有幸參與許多公民運動,在輔大長青時期常常與台北捷運局抗爭樂生療養院的居住正義,加上後來野草莓前期的投入,這些都成為為主做工很重要的養分。 而我這小信的,也才敢在法國站上第一線,從寫稿、組織抗議活動、到最重要的申請集會遊行。
在決定「時效決定一切」後(當週的禮拜天323就要集結法國的台灣留學生站出來),打了電話和法國警察總局詢問可否破例集會前三天申請(規定是七天前),並預約了時間後,便獨自一人到巴黎警察總局(因為只有我那天沒有課),那是一個下着小雨、天色很灰的星期四。
感謝主!我們的申請竟然沒有受到任何阻撓,負責東亞事務的警察和我詢問抗議內容和方式後,馬上告知我巴士底監獄這象徵民主的廣場、推翻法國王權的聖地當天可以讓我們使用!警察客氣到我覺得好詫異,申請的流程更因為有同是巴黎大學法律系畢業的台灣人學長事前提醒而非常順利。當天網路上確認要一起來參與的留法台生更是衝破百人,還有許多基督徒寫信來說願意幫忙分擔活動事務等,真真是上帝其妙恩典。
我思忖很久,決定還是打電話先報平安給在台灣的父母,以下是我當天電話完之後的臉書的紀實:
剛剛和爸爸說:今天先打電話給你。
通常我們都相約每個禮拜天敬拜完的台灣晚上法國下午聊一星期以來發生的大小事。他問我說為什麼突然改成星期五skype? 這禮拜天有什麼事嗎?
我說:我們在巴黎禮拜天也要上街頭去遊行,挺台灣民主憲政反服貿,今天我去警察局申請確定了,先和你們說一聲!不用擔心啦!
我爸就一直強調說:要小心有中國遊客、要小心不要人家起爭執!要有禮貌發傳單給人家、要和人家說哈囉你好我來自台灣,請關心台灣的民主。要記得說謝謝。
巴黎不比台灣,不要和人家大小聲!我們保持理性,尊重異同。
然後爸爸很擔心地說:「你會不會被點名處分?申請書上是用你的名字?不是說還要回台灣工作定居?」
爸爸沒有說支持我,只是一直很擔心,然後就哭了。
有一種哭著送我上戰場的感覺。
我開始有「這是一種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壓力。
爸爸說:「如果你們的堅持是對的,上帝會和你們同在,祂會給你智慧和勇氣保護自己。」
我想阿爸應該是支持我這樣做的吧?
可是他都哭了!我不想要看到阿爸哭啊!
我覺得我好像做錯事了,不然為什麼阿爸要哭呢?
這巴黎響應台灣的太陽花運動,其實打從ㄧ開始就面對自我破碎的過程、以及與最親愛的家人撕裂磨合的痛苦。對於自己,完成學業幫助人、榮耀主才應該是第一順位;對於家人,「父母在,不遠遊」已經破戒後,在法國更應該低調不生事、不讓他們擔心才是大孝順。在法國抗議不比台灣,真的不比台灣哪!這裡的每一個台灣遊子所受的心靈煎熬,實在是很難以描述。我被潘霍華牧師所說:「行動不是來自於思想,而是來自於自己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深深地感動,也更加認清自己的不足,求神賜給我力量!
好國好民:法國的台灣太陽花雖不艷麗卻吐芬芳
我們在巴黎總共舉辦兩場示威活動,第一場在巴黎時間的3月23號下午,也就是台灣時間的行政院血腥鎮壓的同時。在台上主持的同時,要注意巴士底廣場上的突如其來的風雨,手機上關心的是台灣失聯的同學朋友,與行政院傳來的流的年輕的熱血。場上兩百人都幾乎是或哭或吶喊,希冀素有人權意識的法國人也一同關心台灣民主所受到的威脅。
第二場活動更與台灣的330五十萬人上凱道全世界時差接力,場地選在正對着巴黎鐵塔的人權廣場,現場參與的台灣人有七百人。我們希望運用留法學生不同的影響力,或演講、或演奏、或歌唱的方式來鼓舞台灣人。現場有來自各行各業不同國家的人來替我們加油打氣,也和當時立法院的同學連線傳達我們對他們的心疼不捨與支持。諷刺的是,與此同時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正在巴黎訪問並慶祝中法五十週年慶,因為集會申請人又用我的名字的緣故,法國警察打了好多電話來關切,詢問是否會像法輪功或西藏流亡人士組織跑去習近平先生下他的飯店及中國駐法大使館抗議?或用威脅的口氣說:「沒有經過核准的抗議行動是違法的。」當然在艾菲爾鐵塔下抗議時因為場地為觀光景點的關係,也遇到許多中國來的觀光客。總之,並沒有什麼太脫序的事件發生,感謝主讓我們一路順利平安的把留法台人聚集起來。
抗議之後的我們,還可以在法國做些什麼?
在腎上腺素褪去的後太陽花運動之遍地開花篇章,留學法國的學生用組織一連串的活動來編寫。除了講座、會談、與法國籍教授及學生面對面之外,我們更定期舉辦台灣人沙龍講座,由不同領域學生負責專講導讀,並有workshop 的形式增進對公民政治議題的瞭解。在所謂扎根民主的同時,在討論何謂民主、何謂自由的同時,我們嘗試用政經或哲學理論來解釋人類的行為,與現在社會制度的正副缺失。但是我一直有越來越多的疑問:是否我們都忘記了耶穌教我們的「愛」才是消弭一切紛爭的關鍵?「愛」才是找到最適切政策方針與政治走向的根源?是不是「愛鄰人如己」很簡單?如果很簡單為什麼人很難做的到呢?我們是否都存在太傲慢的心以至於不願悔改向主面呢?更甚者,是否基督徒更存在基督徒的傲慢而自以為是,驕傲得忘記主的教導呢?
對於被打破之後的重塑,並沒有保證一定會向上提升,反之引起更多的矛盾與懷疑。我相信這是上帝對我們的考驗,也是他對我們的恩賜:考驗我們可否對於自由意志運用得宜,也賜予我們保有選擇的權力。至少對我來說,為基督真理與公義而戰,現在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