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編輯室整理
基督徒對性少數的看法
方勇駿/精神科醫師
我想要請教姚立明老師個人對同性戀、多元成家和婚姻平權的看法,特別是您在政治及法律上的專業,及身為基督徒之間會不會產生衝突?
同樣的問題,也要請教鄭仰恩牧師。我知道長老教會在2014年發表了一個反同性婚姻的牧函(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同性婚姻議題牧函),這是否代表長老教會另外一種信仰告白?我們很納悶的是,長老教會在2000年代初期對於性少數議題已經相對友善,甚至曾經發表過一個被大家認為是友善的研究方案,為何這十多年來長老教會變成今日的面貌?
◎多元成家法制化有必要
姚立明:
我贊成多元成家法制化,我剛才舉例已經很清楚,就如同離婚、墮胎法制化的理由一樣,因為它是一個法律必須要面對處理的、現實人權的問題。
多元成家法制化的內容,我的主張是不修改民法,而是設立專章或專法。不修改現在的婚姻制度,也就是父母、夫妻的名稱維持不變,其他的婚姻關係條件跟一般夫妻完全相同,財產權、探視權等等都獲得保障。
我不認為這樣主張有違背信仰,因為是基於憐憫跟愛來關心我所接觸到的這批人。大概是十幾年前,一群女生與我談她們所遇到的問題,我就深深覺得應該要法制化,國家應該處理這個問題。做這樣的關心跟這樣的主張,並沒有違背基督的教導。
◎有待繼續關注、再討論
鄭仰恩:
我1994年回國時剛好碰到台灣同志族群、同志基督徒團體開始在台灣浮現,從那時候到現在,認識我的人知道我的立場很清楚。醫學界已經替同志族群去病理化,基督教團體也要替他們除罪化。聖經研究、神學、倫理學等領域已發展出許多論述,有興趣的都可以去閱讀。
我也是贊成多元成家要法制化,希望立法過程公開透明,找到最好的方法。基本原則應該是清楚的,應該要給予同性的伴侶完全平等的權利、保障、機會,這一定要做到。
第二個問題,方醫師問說2014年怎麼會跑出一個牧函,背後複雜的過程且不去談,但我覺得它跟長老教會過去整個關注的面向,很明顯是不合的。如果你把過去長老教會在所有的議題上面:政治、生態、經濟、人權、原住民、女性運動等等這些長久關注的議題,全部做成光譜圖整理出來,然後把那個牧函放進去,你會發現在裡面它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比較符合這個圖像的,應該是2004年的《同性戀白皮書》( 全名為《同性戀議題研究方案報告書》)。
當然牧函本身沒有任何的法律效力,根本談不上是信仰告白。或許當初因為這樣,所以好像也滿草率就被接受,因為它就是一個pastoral letter,就是表達一個態度而已。將來這個問題還要繼續討論,希望能夠回歸到一個改革宗專業神學討論結果的立場,這是我自己很關注的。
宗教的轉型正義
康進順/臺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常置委員
我是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牧師,也是總委,所以先為那個牧函道歉,因為那是總委會通過的。那個牧函我本身也很無奈,正如仰恩牧師說應該要充分的討論再來通過,但是沒有辦法。還有剛才有人提到那個同性婚姻的問題,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個落差,我身為一個地方教會的牧者,我的感受是,這樣的議題沒有經過充分的討論,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落差,我想這是台灣基督長老教會要努力的地方。我們所做的聲明,我們所做的一個決定,到底是菁英的決定,還是代表地方教會共同的認知,這個我們要好好去面對的。
接下來我要問的問題是有關姚老師提到的轉型正義,我要談的是宗教的轉型正義。過去反對參與政治的宗教團體,現在大大方方以宗教的名義成立政黨,這當中在信仰上的轉折,難道一點解釋都不必嗎?如果他們認為現在進入政治裡面在信仰上是對的,那過去的行為如何解釋呢?是不是要先對教界重新告白信仰的?或是先認錯?我覺得信仰很寶貴的地方就是你可以認錯,過去做錯了,將來就能夠改變。
另外一個問題是,教會今後要關懷政治不是只站在過去的模式,可能是要面對很多實際的議題,所牽涉的都是很專業的,教會有沒有這個能力?剛才姚老師有提到說,教會可能要成為一個防守者或是提醒者,但防守者跟提醒者,除了教會要有信仰根基之外,還要注意什麼?
◎辨明真相、認錯求諒解
姚立明:
這真是太大的問題了!宗教轉型正義這個問題我是可以用「和解」這兩個字來回應。以前熟悉的一些牧長們,需要更多認識自己教會過去的一些行為。轉型正義的基礎在於真相,我覺得現在還沒有完整的出來,你提到的只是一部分外顯的,例如當時他們的教導的方式,以及他們攔阻長老教會參與政治活動的一些行動,可是真正內部的一些作為其實還沒有出現。我覺得大家要從:「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的角度去追求真相,認錯,尋求諒解,再促成教會的和解。
耶穌講舊約故事,講最明白的是乃縵的故事(列王記下第5章、路加福音4:27)。乃縵的故事我最喜歡那個角色是個小女生,她連名字都沒有。我為什麼喜歡這個角色呢?她一生命運應該算是悲慘,因為她是一個亡國奴,但她被擄走以後的堅定信仰,幫助了乃縵夫人、幫助了乃縵認識主上帝。
在整個救恩的歷史中間,也許我們太多人更不曉得我們什麼遭遇,我們只知道在我們的信仰中堅持我們的信仰,不論遭遇什麼,扮演好他的角色。我甚至敢大膽地講,連保羅他過世前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揀選,他以為被揀選在成立新約教會,在外邦人中間傳教,可是我們今天回顧會發覺,保羅對於後世後代最大的貢獻,不是我們現在在土耳其、希臘已經找不到的教會,而是他寫的那幾封書信,歷世歷代還在教導我們,透過聖靈來對我們說話。
我的意思就是說我們在每一個角色上,無論是今天在大學、在神學院、在哪個角色上,我認為整合合作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我們有不同的專業,有不同的關注的焦點。教會對於未來政治的表達,一定要基於這樣子的心態,就是先自我覺得不足,再去了解這個社會問題跟聖經之間的連結,會在哪個地方是關鍵點。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我自己覺得未來台灣會遇到的許多政治上的爭議,我認為我們還會受到大挑戰。在轉型正義上我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如何處理加害人?波蘭有一位前任總統叫華勒沙,他是反抗共產黨的英雄,但他前幾天再次被提出來,因為有資料指出20年前他是波蘭共產黨執政期間的線民。英雄面臨檢討,他是不是加害人之一?十字架的教導是認罪以後的赦免,所以認錯之後如何的擁抱、互相的諒解,這是一個非常難的課題。在台灣要進入到轉型正義如火如荼進行的未來,這對教會是很大的挑戰,我們需要先做出榜樣來,因為可能我們四周圍很親近的人都有加害人的存在,這個時候教會就要扮演一個非常重要的榜樣性的角色。
原住民政治的變與不變
林春治/長老教會牧師
我是原住民教會的牧者,在教會已經工作30年。很高興現在台灣已經面對一個新局,原住民社會也在這個新局的門檻上。可是如果反思這次大選的這個結果, 我們不得不要說,原住民仍然在舊思維跟舊政治當中。自主性、自己來決定來決定自己的決心我看不見。
我們原住民在教會和社會推動民主教育、或是自覺的教育已經有30年的時間,但是在這次關鍵性的選舉,看不到很具體的、有說服性的結果來證明我們有一定的成長。因為總統選舉,台東跟花蓮,還是藍營大勝,這表示我們在選擇上或在基本的立場上並沒有改變。
雖然原住民有多了幾位不分區的立委,但是區域性的立委仍然是藍營的天下,所以基本上選票的結構是沒有改變的,可能我們基本上的理念上也沒有太大的改變,所以這是引以為憂的一件事情。當整個社會都已經進入新局的時候,我們還常常夾雜在後面那個舊的思維,這是很感嘆的一件事情。
◎反省30年來沒有做好的
我有兩個思考。原宣需要帶領一個徹底的討論,反省30年來我們在做什麼,結合各方面的有參與實際工作的人,探討我們到底錯在哪裡?或者沒有做到哪些?我們重新起步,或許我們還可以把這最後一哩路走完。
另外一個想法就是,問題的核心還是在教育。仰恩牧師剛剛也有提到這點,我們能不能用最簡單的平民的話語,讓更廣大的同胞理解新選擇的意義?
我們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國會議員在國會裡做什麼?請問姚教授,有沒有可能在你的基金會裡面,容許一個原住民的空間。這次原住民有八位立委,五位藍營,三位是以前的反對勢力,比例上有很大的改變,這是一個很好的觀察點,觀察這兩組的人怎麼樣來為自己同胞講話,但我們需要第一手的資料,第一手的觀察。如果在你的基金會裡面有原住民的代表在裡面做觀察,可能對我們來講是一個很好的教育素材,謝謝。
姚立明:
我願意思考一下怎麼做。
我的選舉研究做得蠻久,不管調查、選民的分析等等,可是原住民這一塊我真的從來沒做過,我不知道為麼我們科學上做不到這一步,我自己回去要反省一下,研究一下怎麼來做,也許可以給你更具體的建議。這一塊是需要做田野調查,做政治調查,去瞭解原住民的投票行為,標準到底是什麼。
基督徒的社會責任
姚孟昌/輔仁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我想請問,基督徒在參與公共事務的時候,他有兩個身份,一個是國家的公民,一個是上帝的子民。在談基督徒參政時,常要問:基督徒在參與社會公共事務時,他的社會責任是什麼? 基督徒確實是擁有自由,只是這個自由為了屬靈的緣故,為了見證的緣故,我們的自由是可以自願地被限制,甚至可以犧牲。為了回應上帝的真理公義的要求,基於對社會的使命感,基督徒的責任是會加大的。因此論到基督徒參政,基督徒的自由與社會責任會跟其他的政治團體不太一樣。我不知道兩位同不同意我的觀點?若是,這裡的不一樣會是什麼?
凡事都可行,但不一定都有益處,所有議題我們都應該關切,但基督徒基於其身份與使命,有些議題可能我們不會特別關注,但有些議題我們會比一般人更為看重。正如天主教認為社會參與是牧靈的工作。如果基督徒要參與公共事務,有沒有哪些議題,兩位覺得我們應該優先關切?我非常遺憾,當我們國家根據聯合國公約要求,已有兩次撰寫國家報告,可是這兩次教會都缺席,都沒有表達我們對於人權議題的關切,是否基督徒更應該關心人權議題?
第三個問題是剛剛有人提到的長老教會選後的祝賀文。該文出來後,我就在我臉書表達個人不同意的立場。為什麼我會不同意?因為我有很多朋友是國語教會的基督徒,他們在選舉過程中不開心。當長老教會發表了這樣的一個牧函,從基督徒有責任體貼弟兄可能的軟弱的角度,這樣恰當嗎?此外,如果認為有必要發表看法,那內容可能要更為講究。我看現在這牧函內容就像我們隨便送個喜宴或喪禮的紅白布,什麼天作之合啊,痛失英才,沒什麼兩樣。這也涉及到integrity(正直與一貫)的問題。基督徒不能忘卻整個社會正看我們在這方面的表態,也希望我們在這方面應該做的模範。那這三個問題請教兩位老師,謝謝。
◎回到自己的信仰傳統脈絡
鄭仰恩:
這些問題都很大,這個牧函的部分我剛剛有講過,所以我就不再回應,我非常同意把integrity的字拿出來,到底做一個宗教團體對這個社會的信用在哪裡?我覺得這個是關鍵。真的要小心,要夠專業,發表的時機也非常重要。我剛剛提到,長老教會過去會被認同、贊成的,是你面對危機處境發出聲音,那個是良知的聲音。現在這個舉國歡騰的時候,你去送一個匾額,那這個當然就是時機問題了。這一點我覺得是非常好的提醒。
回到第一個問題,我覺得政教關係本來就是非常複雜,兩千年來發展出非常多的模式,那沒有簡單的答案。宗教社會學家做出非常多的分析,韋伯、特爾慈, 他們都做了很多研究,甚至把所有模式都整理出來,試著把他們類型化。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很簡單說哪一種模式是最好的。我覺得這個背後是你怎麼樣去看待你所屬的信仰傳統,你的信仰傳統會影響你參與政治的態度跟思維。你有沒有站在自己的原來的傳統,好好的去扮演你的角色,我覺得這樣的話比較負責任。
所以從這個角度,主流教會(所謂的用韋伯講的大教會的模式)的模式,當然會積極想要去影響政治,想要影響社會的方向,用信仰的觀點要做去,那這麼做的時候,我想就是剛剛姚老師提到,你的論述、你的專業,你的態度都很重要。如果你是屬於小派傳統的,那也就盡量把你的典範活出來,好像鏡子在照這個社會,那我對這個社會就不一定積極參與。我想沒有誰對誰錯,你就是有不同的傳統,你有沒有按造你的傳統去做這樣子。
今天這個時代因為大家感覺到公共領域的重要性,已經改變了過去的光譜。你看現在連過去最不關心公共議題的靈恩派,也談要去轉化國家,要去轉化政治,因為他發現這個公共領域太重要了,所以在這個狀況下,我會覺得你剛剛講的問題就很關鍵:你的體質是什麼?
以美國為例,宗教社會學已經分析主流教會,所謂的public church,關注的議題大概就是:生態、性別、種族、貧富差距、經濟不公義等議題,甚至多元成家。比較傳統、保守的福音派,他們可能關注的就是:家庭價值、墮胎問題,學校可不可以教宗教的內容等等。大概可以看出有一些類型出來。
我們必須要在台灣的處境去分析,什麼是在最刀口上最需要關注的。剛剛林春治牧師提出來非常重要的提醒,我想原住民議題是台灣重要議題,跟轉型正義是直接相關的,那像這樣的議題我們就要一個一個去把他找出來,然後用心去參與。
◎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
姚立明:
我想談一下我的經驗。過去十年,應該偶爾會在不同的教會站講台,主日禮拜,或者是在青年團契。最近兩年,邀請我的都是過去十年不邀請我的,然後過去十年邀請我的,最近開始逐漸不邀請我了。我這樣說並不表示我影響力擴大,我這樣說是想表示我現在心裡面有一點點的心酸。原本某教會青年團契約我去分享,昨天我得到通知說他們的長執有些想法,要跟我溝通,原來他們覺得我要講的內容可能不妥當。一個月前在另一間教會也有類似的經歷。
我從來不覺得去講話是一個很得喜愛的事情,我非常痛恨我現在的角色,不但講而且每天講。我多次可以脫離,可是我確信我的呼召,所以我就一直沒有辦法脫離,也就沒辦法去勒著我的舌頭,因為你講多了自然會犯錯,不論你多麽謹慎地去講,然後你不論怎麼說,你在時代改變的時候就有一批人會不喜愛你,會有一段時間會有另外一批人不喜愛你,我已經這樣子經歷了好長一段時間。
這些其實是一個掙扎。我很喜歡馬丁路德《羅馬書講義》其中一段,他提醒他當時的學生,你一直感覺的那件事情你實在不樂於去做,你應該就慢慢地確信那是神給你的呼召,你真的想去幹的那件事情,你一直奇怪為什麼得不到,像我一直很想在德國拿神學學位,我回國以後有三次禱告,很明顯的攔阻,就是不讓我離開這個公共政治的領域。所以,剛才您的問題,我完全清楚知道,在眾多不同國語教會跟長老教會,還有許許多多人掙扎在藍的、綠的、各種不同人群中間。鄭牧師剛剛提到1994年,我腦海裡第一個投進來就是我在新莊被打到全身是血送醫急救,就是因為我站在講台上,按照我給自己的要求,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你曉得這樣可以得罪不曉得千千萬萬多少人。
我相信到現在為止,還是很多人不會諒解我參加紅杉軍運動的一些角色,我也相信未來我有許多作為,會在教會裡面可能會引起紛爭或討論,可是我一直提醒我自己,無倫如何自己所知道的,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