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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於忍受的悲痛,猶如颱風吹襲著我們。就是在颱風中什麼東西都被吹散了,只有上帝是吹不倒的。什麼事情都有變動,只有上帝的愛是恆久的,永不改變。
「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倖。」這句出自《中庸》的話,是黃俟命牧師的父親黃能傑(誌誠)牧師為他命名的根據,期待他或處困頓遭苦辱,或處富貴有權勢,都能夠像個君子,盡所有的力量,來完成上帝所賦使命,來讓人得到祝福。我們看黃俟命牧師一生,確實沒有辜負他的父親所期待。
黃俟命牧師出生於1890年,那時,他的家族剛剛渡過生命裡的大風浪。黃俟命牧師的父親黃能傑牧師是金門人,1881年由巴克禮牧師施洗,1885年受東港教會推薦進入神學院就讀,受訓完畢即被派往澎湖宣道,1887年由澎湖回東港接妻子楊儼(或稱儼寒),兒子約西前往澎湖。船行途中遇到大風浪,觸礁沈沒,約西也在風浪中喪生。飽受風浪打擊的黃能傑夫婦打起精神,在澎湖作開拓佈道三年,直到1889年調到台南,隔年又被派到楠梓牧會。
在楠梓時,黃俟命牧師出生了。他是這個家走出喪子之痛之後的新希望,也是被父母獻給上帝的應許之子,在一個新時代負起傳福音的使命。
被獻給上帝的少年
黃俟命從小聰明伶俐,家教嚴格。雖然他在公學校成績優異,應該可以讀醫科,但是他的前途早已被父親決定:他必須上長老會中學(長榮中學),入神學院,擔任牧職,不許有別條路。當他還是十幾歲的少年時,就在父親所開拓的舊城佈道所,與母親輪流上台講道。
母親楊儼是一位不凡的牧師娘。她雖然是因為丈夫皈依基督而來信主,卻很有主見地堅持先學會白話字,並熟讀聖經,有了自己的信仰基礎了,才願接受洗禮。才受洗不久,她就連番經歷了喪子之痛(一個孩子在東港病逝,另一個在前往澎湖的路上喪生於大海),自己也險在風浪中失去性命。從澎湖歸來,在不斷更換服事地點的漂泊生涯裡,她又為黃能傑生了二子一女:俟命、調祥與以利。她歷經磨練的信仰,讓她在牧會的過程中,成為一位能體恤信徒之苦、以罕見的耐心與愛心鼓勵信徒的牧師娘。甚至當教會的會友與牧師意見不合時,還會因為感念牧師娘的好,願繼續接納牧師牧會。她在漂泊無定的牧會生涯裡,以智慧料理家中的經濟,一面全面地參與了開拓教會的事工。
可惜這樣一位家庭與教會的支柱,在黃俟命14歲時,就去世了。但是這位母親的堅忍與智慧,繼續在兒子女兒身上閃耀著,成為他們所服事的人的祝福。
黃俟命在1913年由神學院畢業,被派往彰化擔任教會所設小學的主任。翌年他結婚了,新娘是林金女士,楠梓教會林天賜長老所愛的女兒。他一步步走在父親希望他走的路,擔起他自己甘願順從的使命,工作盡心,受到長輩的重視。
看起來,是何等幸福。但是人生的颱風開始臨到,他堅忍與順服的信心,將受到嚴酷的考驗。
颱風吹不熄的信心
自1916年開始,黃俟命牧師被任命為長榮中學的舍監與宗教主任,負責牧養這群中學生,又擔任聖經課程的老師。他以全生命來教育,深入淺出地講解聖經,非常受歡迎。在關顧學生的生活與品行上,他以人格以愛心感化,不以權威壓制。他贏得了學生們的愛戴與同事的尊敬。萬榮華校長就曾對他說:「也許我是學校的頭,但您卻是學校的心啊!」
就在他盡全力在長榮中學工作,得到肯定時,他的家庭卻屢遭生離死別的憂患。1923年3月,第一項打擊臨到:全家縮衣節食,省錢來支持的醫科學生調祥,在學業即將完成時,在日本突然患病去世。1926年春天,黃俟命的二兒子永輝,一個充滿活力的孩子,卻因為感染白喉而去世。牧師娘林金受不了喪子之痛的打擊,在這一年的秋天也離開人世。老父親黃能傑在翌年春天過世。林金的母親康任,在女兒去世之後盡心盡力幫助這個有四位年幼子女的家庭,也在 1927年去世。這些接二連三的打擊,就像颱風一樣襲擊著這個家,黃俟命牧師以非凡的毅力承受著命運的打擊,以信心撐起整個家。
他曾在長榮中學的禮拜中,向師生致謝唁慰之後,說了令人難忘的話:「難於忍受的悲痛,猶如颱風吹襲著我們。就是在颱風中什麼東西都被吹散了,只有上帝是吹不倒的。什麼事情都有變動,只有上帝的愛是恆久的,永不改變。」
這種在苦難當中仍堅信上帝的愛的信心,深深感動萬榮華校長,他把黃俟命的遭遇和他的信心寫成一篇文章,題為「颱風的中心」,發表在當時英國差會的刊物《使信月刊》( Presbyterian Messenger),成為激勵傳教師與英國母會信徒的故事。
在佈道的場合,他誠懇地,中肯地分享他的遭遇,說起無論在任何境遇,上帝的慰藉都同在的經驗,往往比口才很好,講得熱血沸騰的講員還要能抓住聽眾的心,讓人感受到福音的美好。賴永祥長老在整理了黃俟命的故事之後,以哥林多後書四章8-9節來總結他這個生命階段:「我們常常遭遇困難,卻沒有被壓倒;常常疑慮,卻未嘗絕望;有許多仇敵,但總有朋友;常被打倒,卻沒有喪亡。」
黃俟命渡過生命的颱風,還有更痛苦的試煉在前面。
失去一切禾場
1927年,常被打倒,卻沒有喪亡的黃俟命牧師重新站穩了腳步。他受封立為台南東門教會的牧師,同時繼續在中學教書。他娶了一位賢惠的繼室,就是出身台南望族的吳櫻桃女士,她是訓練有素的助產士,也是疼愛孩子的母親。
1930年年台南中會成立,黃俟命牧師被選為第一任南中議長。在教會界,在地方上,他開始享有一定的名望與地位。
接續黃能傑奉獻長子為主所用的傳統,黃俟命也將他的長子黃彰輝奉獻給傳道工作,並親自規劃他的學習。
黃彰輝沒有辜負家人朋友的期望,爭氣地考進了東京帝大。但是,1930年代,日本的政治一步步轉向軍事獨裁,準備發動侵略戰爭。尚武精神加上過激的大日本民族主義,在所有的人覺察前,已經影響了被殖民的台灣,深入教會文化,危及在台灣的黃家。
隨著法西斯主義在日本興起,被殖民的台灣人越來越被要求要「愛國」,也就是說,在語言、文化、生活、乃至宗教儀式上,都要表現出日本精神,還要全民參與朝拜天皇的活動。原本上課是用台語和英語的長榮中學,被要求全面使用日語,禮拜堂裡插上了日本國旗,學生被日本人教務長帶去參拜神社。英國宣教師們反對這樣的趨勢,但是本土的信徒與傳道人的看法卻很紛歧。大部份的教會人士擔心的是衝突擴大,觸怒當局,對整體教會的發展可能不利。
沒有資料告訴我們黃俟命牧師對這個局勢有發表過怎樣的言論,但是顯然地他是一位指標性的人物,不講日語,穿著台式服裝的他,成為這一波文化鬥爭裡的標靶。長榮中學的老師、宣教師沈毅敦出面阻止學生參拜神社,反而讓日本當局有藉口干涉校務,要求整頓人事,要以日語上課,課程也要有國家主義的精神。在這一波衝突裡,被犧牲的人就是「學校之心」黃俟命牧師。他不講日語,所教的聖經課程也不可能為日本國家主義背書,所以他被迫離開教職。
沒想到一離開教職,原本的牧會工作也不保了。原本在東門教會只領半薪的他,因為不再教書了,需要在東門全職工作。但有一群人攻擊他跟不上時代潮流,應該把位子讓給與他一起牧會的,曾留學日本的潘道榮牧師。萬榮華牧師出面調解,為避免教會分裂,請兩位牧師都離開。後來東門教會等情勢較平靜後,又將潘道榮聘回去擔任主任牧師。
1934年秋天,黃俟命的生命走入前所未有的黑暗幽谷。從來沒有虧負過交在他手中的聖工的人,竟然失去了所有的服事機會。他無法再瞭解這個世界,也暫時看不見上帝的旨意在哪裡。他像約伯一樣,深知自己並沒有做過得罪上帝之事,但是非要尋找到答案不可。
約伯與賀川豐彥
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黃俟命牧師,買了船票,到東京去找長子黃彰輝。對於家鄉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的黃彰輝牧師驟然見到疲憊憔悴的父親出現在他的面前,受到極大的震撼。更令他驚訝的是:黃俟命告訴兒子說,他現在是個失業者了,他要求與他在青年會的宿舍裡同宿,每天一起讀經,一起祈禱。他指定要讀約伯記。
黃俟命牧師對上帝永恆的愛也許還是有信心的,但是他對教會的前途是完全悲觀了。
兩三個禮拜之間,父子共處一室,每天在黃彰輝去上課之前,他們父子同心祈禱,讀一章約伯記。藉著讀經,思考著上帝對人的計畫,黃俟命憂傷疲憊的靈魂漸漸地恢復活力。禮拜天,黃彰輝帶著父親去拜訪基督教社會主義者賀川豐彥,這位拖著病弱的身體,在東京的貧民窟無我地服事,永不懈怠的宗教人,喚醒了黃俟命奮鬥的意志。
「我應該更加專注看著我們被釘十字架的救主,而不是我個人的痛苦。」以這樣信心的宣告,黃俟命牧師與兒子暫別,回到台灣。在短暫的休息之後,離開台南,接受大肚教會的邀請前往中部牧會,開始他生命最後一個階段的服事。
地震與時代巨變
1935年4月1日,黃俟命牧師在大肚教會上任,4月16日,台灣中部就爆發了墩仔腳大地震,摧毀了許多家園,傷害許多生命。大肚教會倒塌了,許多信徒的家園也毀壞了。黃俟命牧師一家人住在臨時搭建的寮子裡,為了安慰信徒,協助善後與重建,忙得不眠不休。他的誠懇與溫柔,感動了慕道的陳柑木醫生,也終於讓原本嚴厲反對基督教的陳母願意受洗。大地震沒有挫折他奮鬥的意志,反而成為傳福音的契機。
1937年,在彰化基督教醫院院長陳宗惠醫生邀請下,黃俟命回到他服事生涯的起始地點彰化,擔任彰化基督教醫院事務長與首位院牧。後又至員林教會牧會,繼續兼任彰基院牧。
他又開始活躍於南部大會,1939年擔任南部大會議長。這時候台灣教會在日本軍國主義的統治下,其實腳步是紛亂的。宣教師們或因不諳日語被更換或趕逐,或與當局妥協,本土的傳道人與信徒對於教育事業與醫療事業如何繼續發展,也還無法整合出清楚的立場。黃俟命牧師就是在這樣的艱困時期,無私地付出一切,來幫助教會在時代的洪流中站立堅穩。
他不顧惜自己的健康與財富,為教會奮鬥不已。終於在50歲那年就中風倒下。
但是就像他所敬重的賀川豐彥先生一樣。他雖然生病,仍充滿生命的意志,盡力作主的工。
大戰爆發了,他所愛的長子遠在英國,因戰爭音訊中斷,他所愛的台灣被砲彈攻擊著,他所愛的教會擋不住軍國主義強勢的改造與控制。但是對上帝永恆的愛的信心,仍支持著他,帶著盼望活下去。直到戰爭結束,兒子回到他身邊,成為教會新一代的重要領袖,他才終於在1950年卸下所有的勞苦,安然回到上帝懷中。
回顧黃俟命牧師的一生,風浪挑戰一波接一波,所處時代動盪不安。但是他始終以上帝國為念,不爭名奪利,不以巧計求自己生存,反而更深地順服上帝,以專注於耶穌十架,來面對多變多苦的人生。因為有這樣的牧者,在日本軍國主義壓迫下腳步錯亂的教會,才有在戰後得新生的機會啊!
原文來自:第126期(2011/10)主日學過後(32-3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