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弟兄
這是一封癌症末期病患在離開這世界前所留下的一封信。
這是一封癌症末期病患在離開這世界前所留下的一封信,我(馬偕醫院陳明麗牧師)特別首次將它公開在《新使者》上,因為此信函讓人可以耳聞目睹上主的慈愛、赦免,還有信心的新歌。
李弟兄生長於一個破碎的家庭,成長過程所遭受的苦難,導致他日後偏差的行為。所幸在他人生的最後一程中,受到一位愛主的社工師全心的照顧。另外,即使他的牙齒因化療的緣故而脫落,但滿有慈愛的牙醫師,不因他是位末期病患,盡力為他完成一副義齒。他們像是上帝所差來的天使,那麼盡心、盡力服事在最小的一位弟兄身上,就像事奉主一樣。
安寧的照顧,這是極典型的實例,它含有四全——全人、全程、全家、全隊的照顧。我們從信中看到,李弟兄甚至可以為自己的後事處理到這等完善。這只能說是上帝給他的時間和智慧,而他最後這一程可說比任何人都璀璨、美麗。
殘破不堪的生命
陳牧師和受洗陪我的院牧部姊妹,當你們接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快要安息主懷了!很感謝你們願意接納我的殘破生命,並且引領我成為主的兒女,以這樣的方式和你們告別,真的很令人鼻酸,希望你們能原諒。我能成為基督徒,真的要感謝陳牧師和好幾個在我人生最後階段幫助我的人。
我的生命真的是如此的殘破和不堪。我的父親是船員,母親是印尼華僑,在我四歲時,母親就在不堪父親長期虐待下服毒自殺,留下姊姊和我。我六歲時,父親娶了原是舞女的繼母,後來又生了一個妹妹。繼母長期虐待我,欺負我和姊姊,我永遠難以忘懷。個性文靜內向的我,從小學就養成手淫自慰的壞習慣,繼母發現後,常用夾子夾我的下體,或用縫衣針刺,甚至用美工刀亂割,因為這種恐懼,使我長期逃避面對泌尿科,性病惡化到很嚴重都還不知道。我是同性戀者,讀五專時參加了統一教的同性戀學生組織,我們同性互相自慰,也和異性發生很多不正常的關係,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的生命好骯髒。
我二十歲五專畢業後,父母和妹妹移居美國,姊姊嫁給香港僑生,後來移居新加坡。我白天在銀行當臨時雇員,晚上就做男公關,靠著提供性服務來賺錢,勉強也過了好幾年。那段日子,我迷信金錢就是全部,以為我可以憑自己過快樂的生活,完全沒有半點反省和罪惡感。
癌症末期
我從小就很少生病,總覺得醫院是離我很遠的東西。2002年8月,我肚子痛到在地上打滾,完全無法想像。醫生檢查後說,我得了腸癌,而且已經轉移到胃部。我的胃切掉了,大腸也因為切除做了人工肛門,手術住院期間,社工常向我傳講福音,要我認罪信主,但我總是很不耐煩的反駁。社工不僅沒有因為我的背景和疾病輕視我,在我大腸切除後,常無法控制排便,社工便把我當成自己的親人般來照顧,甚至幫我清洗弄髒的衣物。我拒絕福音的心竟是那麼剛硬,手術後,我甚至還想繼續過我那種提供性服務賺錢的生活,而住院期間,我常被更加嚴重的手淫惡習所苦,也造成其他病床家屬的排斥和不諒解。
10月,因為癌症已經轉移到肝,我的肚子腫了很大,因此做了肝栓塞。我總是樂觀的欺騙自己,認為手術只是在麻醉中睡那麼一覺,這次手術後我的病就可以好。社工還是不厭其煩的在我每週到醫院接受化療時,為我禱告,向我傳福音,甚至每天早、午兩次到我的住處探望我。但我拒絕的心還是那麼剛硬,對病情的嚴重性完全麻痺,以至於面對手術和化療時,我根本沒有特別的恐懼,自以為可以承擔痛苦,可以掌握自己;世間有沒有上帝、要不要相信,完全與我無關。
直到2003年1月16日,病情不斷惡化,醫生說我已經沒有腸子可以再切除了,剩下的腸和肝都已經長滿癌細胞,我的生命最多只有四到八個星期。記得那幾天社工常陪著我哭,又哭又禱告,我那時突然控制不住的放聲大哭,再也沒有辦法假裝剛硬、堅強,所有活著的這十幾年,一切發生過的罪惡情景就像錄影帶那樣,一直不斷的在我的腦海裡播放,第一次強烈的感覺自己好醜陋,好羞恥。
認罪悔改
1月21日,社工要我自己鼓起勇氣,打電話給馬偕醫院安寧病房的陳牧師。我永遠都感謝那天陳牧師為我受洗,還有在受洗時,院牧部的姊妹們為我吟唱〈與主同行〉和〈安息在主懷〉,那時我好想哭,卻強忍著淚水往肚子裡吞。受洗後,我因為要打針,沒有在那裡多留,至今仍過意不去,而且照片我可能也沒有機會看到了。那天傍晚也接到牧師的電話,一直為我和家裡斷絕聯絡而擔心;社工更帶我為這件事求告上帝,後來姊姊終於答應,願意回來和社工替我處理後事,我真的很感恩。
受洗後的我,不斷的禱告,主回應了。面對死亡,我不再茫然,並嘗試面對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我的陰莖因疾病侵犯而爛壞,只是從前被繼母傷害的不好經驗,以及長期不正常性關係的陰影,使我具有強烈的罪惡感,覺得自己很髒。受洗那天,我噴了好多除臭香水,我那時很痛,吃了止痛藥,因此受洗過程的反應有點慢。很抱歉,那時我沒有勇氣請牧師為我禱告,是受洗後社工陪我不斷地流淚禱告,我才能夠在電話中向牧師坦白我的困擾,也真的很感謝牧師的安慰,讓我能夠有信心懇求主帶領我接受醫治。
在社工的陪伴下,我祈求上帝抹去繼母對我造成的陰影,並且醫治我這罪人身體最骯髒的地方。我甚至因驗血有性病,醫生以我生命所剩不多而婉拒替我做治療,我很難過那種被遺棄的感覺。1月24日,在我非常難過時,很感謝陳牧師在電話中安慰我,後來,主讓社工孟娟帶我到了東部的教會醫院,她的堂姐——泌尿外科的唐醫師——接納了我;我已經是一個癌末病人,根本不敢相信我會這樣被珍惜和接納。
安排後事
受洗後的一星期,在肝臟無法承受麻醉物的情況下,1月27日,唐醫師要為我這骯髒軀體因罪爛壞的地方做手術。當護士要為我脫下內褲時,我難過的哭了,也忍不住為自己坦露腦海記憶中犯下不堪罪惡的地方,覺得很羞恥和慚愧。醫師告訴我,基督徒都屬同一肢體,在靈裡是合一的,主是借用她的手為自己弟兄動工。因為沒有麻醉,我用禱告的力量來面對手術的痛苦,也很感謝陳牧師在電話中答應為我能夠面對這個痛苦而禱告。孟娟告訴我,主耶穌都可以忍受為了我們的罪被釘在十字架的那種痛苦,我怎能拒絕上帝在醫治我罪過程的愛和恩典?手術時,我的手腳被綁起來,而我每深呼吸一次,唐醫師就為我在陰莖割一刀。每一刀的痛都讓我淚流滿面,也經歷到上帝在為我割治生命中一次又一次的罪;手術刀越挖越深,隱藏在我心深處的那些罪惡也一一顯露,我真實的經歷到上帝的愛在醫治我生命的陰影和罪惡。我心裡一直禱告,當醫師逐漸將患部從我的身體割除,我也慢慢從過去所受的罪惡捆綁中釋放;當我看到醫師把我那爛壞的截肢夾進盤子時,我禱告主讓我的罪和截肢一起拿掉,我深深的感謝主憐憫我這個罪人,不必帶著身體因罪爛壞地方去見他的面。
住院期間,社工孟娟全天候的陪伴和照顧我。她每天為我擦澡,協助我如廁,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來感謝她為我所做的一切。那時我的心是無法想像的軟弱,躺在病床上的我整天以淚洗面,但社工不斷陪手術後身體形象改變的我迫切禱告,她每天以〈詩篇〉安慰我,告訴我上帝愛我、憐憫我,所以才會讓剛受洗的我學習這門功課。上帝聽到了我認罪悔改的禱告,所以我才能在面對生命的終點之前,潔淨因罪毀壞的身體。我是這麼的不配,這是何等的恩典!我的心慢慢被感動,自卑也越來越減少。
兩星期後,2月11日中午辦理出院,我迫不及待打電話告訴陳牧師,很感謝牧師在手術住院期間打了兩通電話關心我。我很希望即將面對生命盡頭的我,可以無牽無掛的安息主懷。我不願意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離開世間,很感謝在孟娟安排下,請她認識的牙醫師佩真姊為我做了一副全口義齒,雖然除了上下門齒外都是金屬銀齒,我仍然很感恩。我受洗時戴口罩,陳牧師一定不知道我這半年因為化療,幾乎拔掉所有牙齒的痛苦和自卑。孟娟替我連絡了我姊姊,姊姊答應幫忙。我找葬儀社訂了生後契約,葬儀社的林媽媽和我做了很坦誠的溝通,為我安排遺照的拍攝、棺材的選購,我希望穿著陳牧師為我受洗時那套白襯衫和黑西裝褲離開,最貼心的是,入殮衣服的準備也給我很大的幫忙,我是性病患者,葬儀社安排裁縫師傅替我訂做合身的衛生衣褲,因為我下體的殘缺,特別縫製緊身的束褲當內襯,並安排讓我試穿。孟娟幫我保管了這些貼身衣物,並且答應在我安息洗身之後幫我穿上,讓我能保持衛生和尊嚴的安息主懷。
無盡的感恩
現在的我,知道生命已經不多,我很感謝孟娟安排我住到她哥哥的家,我身體已經虛弱到無法寫字或長久站立,左眼瞎了,右眼需要戴深度的近視眼鏡才看得到。我失去了胃,腸子大段割除,只能靠流質食物和打營養針維持;人造肛門的造口時常發炎,肝的栓塞讓我整天必須戴口罩;陰莖做切除治療後,內褲裡裝了尿管,覺得活得很沒有自尊,但孟娟總是安慰我,要我把自己交託給主。
我嘗試靠口述,寫信給我生命最後這段時間幫忙我的人,社工幫我記下、打字。我的生命不長,但是因為你們,我才能感受到溫暖和愛。寫給陳牧師的信特別讓我覺得難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她帶領我到主前的這份接納,也不知道要怎麼感謝她每次給我的安慰,如果不是她的接納,我無法受洗成為上帝的兒女,如果不是她的安慰和建議,我可能也沒有信心和勇氣,在不能麻醉的痛苦下,讓醫師截除爛壞的下體。
求主永遠紀念2003年1月21日這天,陳牧師為我在淡水馬偕醫院受洗,院牧部姊妹為我吟唱詩歌並與主同行的那種感動,我永遠都會記得。當胡蓮芬姊妹告訴我要加油時,我好想哭;我也記得李秀寬姊妹牽著我的手去坐車,我可能永遠再也沒有辦法見到你們,但請陳牧師代替我把信中的感謝轉達給她們和所有當天陪我受洗的院牧部姊妹。
後記
陳牧師,
2003年1月受洗的癌症病人(李弟兄)已全家受洗,他們問有沒有留下他受洗的照片?還有,他的姊姊要我向老師表示謝意,讓她的弟弟因此悔改,甚至勇敢面對自己的性病和治療。
學生孟娟敬上
2004年5月17日
原文來自:第87期(2005/4)原鄉的呼喚──台灣原住民的教會與社會(頁56-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