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有智 (媒體工作者)
原住民社會處於緩慢改變的過程,依舊面對許多困境。面臨新的政治局勢,教會應該更積極參與社會運動之中。
政局變化不及於原住民?
2016總統與立委選舉落幕,台灣史上第一次出現民進黨完全執政的新局面,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蔡英文以689萬餘票當選,領先位居其後的國民黨候選人朱立倫300多萬票;國會生態也出現重大轉變, 總席次113席中,民進黨囊括68席,單獨取得國會過半, 國民黨則從64席縮減為35席,以太陽花學運為號召的新興政治勢力時代力量也搶下5席,外界視為「政治變天」的一次全國大選,綠營成為左右台灣政治發展的主流力量。
觀察這次的選舉結果,許多選區都出現了藍綠扭轉的局面,就連艱困的花蓮等選區,民進黨突破藍營鐵票區,時代力量的素人參選兵團也是異軍突起,拿下五席關鍵席次。然而,原住民選區卻仍是國民黨獨大的局面,國民黨在山原和平原分別拿下兩席,民進黨的陳瑩僅拿下一席平原立委,另一席山原立委則是尋求五連霸成功的無黨團結聯盟候選人高金素梅。
對於求變氣氛濃烈的台灣政局,原住民的選戰彷彿是平行世界?選舉結果仍是以現任立委佔盡優勢,六席區域立委中,五席都是現任立委蟬聯,陳瑩儘管是挑戰者之姿進軍國會,但也不是國會新秀,曾任兩屆立委,如今只是重返立院,在地方基層的組織仍有一定優勢。
選舉制度左右選情
對於原住民選舉而言,基層樁腳組織和掌握資源幾乎是當選的不二法門,尤其賄選傳聞不斷,如今依舊能影響選情,對於缺乏知名度和政治資源的年輕世代或政治素人參政,幾乎是毫無機會。國民黨在原住民地區政治勢力的穩固,也是因為長期的佈樁和綿密的組織體系,1950年代開始,國民黨早在各鄉鎮普遍設立民眾服務站,搭配行政資源,發揮「黨政一體」的經營手法,除了擴展組織,也從事地方服務,深入部落,參與婚喪喜慶,從地方選舉到中央公職人員選舉,國民黨可以有效組織人脈,這也是民進黨或其他黨派缺乏耕耘之處。
為何傳統的組織樁腳戰影響原住民選情?其實跟原住民選制脫離不了關係。
山原或平原選區範圍幾乎跟總統一樣大,台灣各地都已經實施中小型的「單一選區」,原住民選區仍是全國性選區,輻員廣大,選民分布遼闊,而原住民社群重視人與人互動的社會關係,單單選舉車要巡迴所有選區的原鄉部落,恐怕都不容易,更何況是候選人單槍匹馬如何跑遍選區?家族宗親和部落協會等綿密組織脈絡,自然成為選舉重要動員基礎,目前都會居住的原住民族人雖然已經超過原鄉,但家族或部落動員投票行為影響選情,掌握原鄉宗親和家族組織,左右了選舉勝負,想靠空氣票或社運理念票空間有限。
以無黨籍候選人馬躍比吼為例,本身是紀錄片導演,長期從事原住民族運動,選舉策略鎖定爭取年輕選票和都會族人支持,主打「做自己的主人」選舉主軸。馬躍比吼上屆得票數是4553票,這屆選舉因為公民運動崛起,年輕人自主意識抬頭,加上媒體造勢策略成功等因素,票數成長了一倍,囊括了9009票,然而,距離得票最低的當選人陳瑩票數17052票,仍然差距了8000多票。因此,台灣社會思變的潮流並非沒有衝擊原住民選舉,只是影響幅度仍不大,在原住民選制困境與選舉文化的夾殺下,獨立參選、年輕世代和政治新人想要脫穎而出,仍是困難重重。
原住民選舉,不僅沒有政黨翻轉現象,對於族群代表性也難以翻轉,歷來的選舉大多是人數較多的大族群勝出,在九屆立委中,集中在阿美族、泛泰雅族(泰雅、賽德克、太魯閣族)、排灣族和布農族,其中布農族唯一當選的立委全文盛當年就是喊出「布農族大團結」,才能勉強擠上一席。
這當然也跟選制有關,山原和平原的劃分,主要是延續日治時期的番界管理政策而來,不符當代追求集體族群權益的原運理念。以賽夏族為例,主要分布在苗栗縣南庄鄉和新竹縣五峰鄉一帶,南庄鄉劃為平地原住民選區,五峰鄉則被歸類為山地原住民選區,賽夏族人數已經夠少,硬是一分為二,小族想要團結更是困難。因此,在原住民社會中,「政治變天」並非易事。
原住民議題遭弱化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政治變天」對於原住民族而言,具有不同於政黨政治或藍綠對立的意義,因為民進黨或國民黨等主要政黨,並非以原住民族權益為政黨理念或主要黨綱,主流政黨的執政輪替,並無法改變現有的政治結構,原住民議題的邊緣化與政治權益的弱化,導致部落社會的政治參與度偏低,加上返鄉投票成本等因素,原住民的投票率始終低於全國投票率,以此次選舉為例,儘管原住民參選人數爆炸創新高,山原十人參選搶三席,平原選情更是激烈,形成十三搶三的局面,但全國投票率是66.58%,山原投票率只有57.66%,平原更低到51.72%。選制的改變,攸關未來原住民政治社會發展。
此次選舉結果,六席原住民區域立委,若加上政黨提名的兩席不分區立委,新國會總共有八席原住民立委,族人多所期待發揮影響力。不過,國會屬於多數決,如果從過去的立法院歷史來看,原住民能在國會發揮關鍵角色,都是利用各黨不過半或是不穩定過半的政治局勢,才能殺出政治重圍,爭取原住民族權益。
1995年底立委選後,因為三黨不過半,立法院正副院長之爭和閣揆同意權等角力不斷,也就是「二月政改運動」時期,當時原住民立委團結扮演關鍵少數的角色,在折衝和談判過程,要求成立原住民族委員會的專責機關;拉近一點來看,在1999年,因為關切九二一震災後續重建議題,立法院十四位跨黨派立委籌組「原住民問政會」,其中也有非原民立委,對於提高原住民法案和議題的能見度發揮不少功能,尤其是2005年的原住民族基本法在立法院闖關,問政會更是扮演重要角色。
八位原住民立委分屬不同政黨,能否團結合作本就有一定難度,尤其在一黨獨大的國會生態下,就算聯手合作,在法案折衝交換過程,未必能爭取到原住民族權益,更何況,目前棘手的重要法案,包括自治法、土海法、狩獵法等,都是需要社會對話,爭取更多非原住民立委支持。
原運需要教會繼續支持
原住民立委的戰線雖然在立法院,但必須要擴大社會議題討論的廣度和深度,強化原住民議題的論述,首要持續與原運團體等公民力量合作,尤其牽涉文化與資源衝突的議題,包括狩獵權爭議、土地與海域資源管理等,才有可能突圍爭取原住民族權益。
綜合上述分析,原住民社會處於緩慢改變的過程,依舊面對許多困境。面臨新的政治局勢,教會應該更積極參與社會運動之中,監督民進黨新政府施政,擴大原住民運動的論述與行動能量,避免族人的期待落空。
陳水扁總統曾與原住民族人簽署「新夥伴關係」,肯認原住民族地位與權益, 包括承認台灣原住民族之自然主權、推動原住民族自治、與台灣原住民族締結土地條約、恢復原住民族部落及山川傳統名稱、恢復部落及民族傳統領域土地、恢復傳統自然資源之使用、原住民族國會議員回歸民族代表等,八年過去了,承諾幾乎都無法兌現,過去可以推給朝小野大,如今,小英旋風再起,民進黨掌握了完全執政的優勢,蔡英文又要如何點亮台灣?兌現原住民政見?
在威權專政的時期,教會在原運中扮演重要角色,玉山神學院培養重要原運領袖,長老教會的傳道人和信徒帶頭在街頭衝撞,擺脫汙名與歧視,爭取原住民族權益,恢復原住民尊嚴,也在教會保留了母語文化,奠定原住民社會發展的文化根基。
如今,原運面臨諸多挑戰,不僅爭取自決自治之路停滯,原住民土地和文化不斷流失,傳統生活慣習和國家法律衝突不斷,主流社會的汙名與歧視依舊存在,討回族人傳統權益的轉型正義工程裹足不前,尤其在全球化的時代,自由貿易持續擴張,台灣走向新的經濟局面,面對中國和其他國家的競爭,是挑戰,也是威脅,對於底層拚搏的原住民族人,如何保住永續生存發展的命脈,這都是重大課題。
在這樣的潮流中,教會看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