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昌發 (台南神學院新約神學副教授)
沒有保羅就沒有基督教;其影響之深不言而喻。
前言
保羅不是耶穌的學生,卻是公認最偉大的外邦使徒。新約神學家G.E. Ladd說:「新約聖經裡,把耶穌其人其事的意義加以闡釋發揚,最偉大的思想家當首推保羅這位皈依基督的法利賽人。」保羅生前對教會,特別是外邦教會的貢獻未必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大;但他死後的影響卻遠超他本人所能料想的,其關鍵就在於他所留下的典範,特別是他所寫的書信。本文雖名為:「使徒行傳中的保羅」,但仍參考保羅書信,以及學者對使徒行傳中未提及的保羅生平之研究,從保羅的生平、教育、思想淵源、和影響來看這位使徒。
出生背景
保羅生於基利家的大數,是便雅憫支派的猶太人,其猶太名-「掃羅」意為「求得」,可能是為了紀念便雅憫支派的重要人物─掃羅王;而保羅(Paulus)是他的拉丁名。大數是一個工商發達,文風鼎盛的地方;出過傑出的哲學家:Athenodorus和Nestor..等.又因地理關係,是東方文化和希腊哲學薈粹之地。
保羅的父親、祖父,甚至曾祖父都是嚴謹的法利賽信徒。父親是大數城的羅馬公民,可能對羅馬政府有功或捐獻過大量捐款,以織帳棚為業,手下有很多工人,家道富裕。保羅的母親,他從未提及,可能保羅年幼時即過世,或其它原因,保羅沒提起。保羅有位姊姊嫁到耶路撒冷 (徒23:16),他必定住過那裡,並與姐姐家人熟識,保羅的外甥還救過保羅脫離猶太人的謀殺(徒23:16~24)。
保羅有沒有結婚?通常我們都認為保羅守獨身,但事實卻可能相反。因為猶太人很少不結婚的,特別保羅可以向大祭司要求文書,因此,他很可能是猶太公會的議員,而議員的資格必須已婚,故保羅很可能已結婚。此外,保羅對婚姻的重要有很深的了解(弗五:21-23)這是一種內證。
教育和思想淵源
保羅是足踏猶太、希臘、和基督教三個世界的人,他的教育和思想淵源有下列幾項。
會堂教育:保羅幼年時除了家庭教育之外,主要是在會堂的教育,猶太會堂不單是禮拜之地,也是學堂,教導舊約的經典;而猶太兒童在十二歲之前要熟背五經。
法利賽派的拉比訓練(徒22:3):保羅可能在孩童時期就全家搬到耶路撒冷,或是在青少年時期(12-14歲),即被父親送往耶路撒冷,受教於著名教師迦瑪列門下;後者的可能性較大。迦瑪列是猶太非常出名的教師希列(Hillel)的孫子,希列學派的舊約詮釋法強調適合周遭環境的因素。在聖經詮釋上,保羅引用希臘文的七十士譯本93次(其中26次在羅9-11章內),其寓意式的解釋明顯的希列學派的特色。保羅第一階段的思想體系是由希列學派的拉比訓練所塑造的。
希臘哲學:從保羅的書信中,我們發現舊約中所沒有的希臘哲學的觀點。如:是非之心(羅2:5)、本性(羅2:14)、不合理(羅1:28)等用詞;再則為保羅在修辭學上的運用 (加拉太、腓利門),以及希臘斯多亞學派長篇、鋒利、對談式的辯論呈現在保羅書信中,這些在在都呈現保羅對希臘哲學的瞭解。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保羅未必在那位哲學家門下受教,但他的故鄉是希臘哲學興盛之地,因此,他有不少機會接觸希羅哲學。
曠野潛修和直接受主啟示(加1:11-12,17-18):保羅說:「弟兄們,我告訴你們,我素來所傳的福音不是出於人的意思。因為我不是從人領受的,也不是人教導我的,乃是從耶穌基督啟示來的。」(加1:11-12)明顯地,保羅在此強調他從基督而來的直接啟示,這主要是指他在亞拉伯曠野潛修時所領受的(加1:17),也延續皈依後的一生。
福音傳統:保羅所接受最重要的福音的傳統是在林前15:1-5,很可能是初代教會的口傳,或是成文的耶穌言論集(logia)。保羅曾接觸雅各和彼得(加1:18, 2;11-14)、親自向他們請益。
使徒身份——權威意識和使命(林前7:10,12,14:37-38;林後10:8):保羅不是為自己的利益爭,而是為使徒身份爭,是為呼召他的主提出他的辯護;他的權威意識來自呼召他的主;更重要的是:他是為救恩和真理而爭(加1:6-9, 11-12)。
地位
猶太公會議員:保羅很可能在30出頭時,就當上猶太最高統治機構─公會(Sandedrin) 的議員。因他是聰明、盡職的律法師,因此受眾人的尊敬,在會堂中居高位。
羅馬公民:因他父親是羅馬公民,所以保羅出生就有公民權,這身份給保羅後來的宣教工作是有相當的保護作用,徒22:25-29有生動的描述。保羅能上訴羅馬皇帝跟他的羅馬公民權有直接關係。
歸信基督
保羅在離耶路撒冷北方220公里的城市大馬士革遇見復活主的經歷,無疑是保羅生命的轉捩點。從權勢、地位的高峰掉到谷底;從一位猶太教的神學家轉變成基督徒的神學家;從逼迫初代信徒的保羅成為願意為主殉道的外邦使徒。
潛因:司提反的講論和殉道使保羅印象深刻,司提反的滔滔雄辯和大無畏的精神都成為重要的潛因。(徒7:1~8:1)保羅後來在雅典的亞略巴古議會上就引用司提反的話說:「他(上帝)不住人所建造的殿宇」(徒17:24,vs 徒7:48)。
直接因素:與復活的基督相遇,保羅主導迫害基督徒的事,並自認為是為律法大發熱心。在耶路撒冷之外第一站就是大馬士革,奇妙的事發生了,他親自遇見了復活的基督。這經歷不但震驚保羅的心靈,也全然改變他對耶穌和基督徒的態度,並接受亞拿尼亞的協助,領受外邦使徒的職份。
保羅在大馬士革城外的經驗(徒9:1-19; 22:6-21; 26:12-18):有學者J. Klausner認為保羅的經歷是癲癇症的發作(註1),小蘭醫生蘭大弼醫生(David Landsborough Ⅳ) ,一位謙卑又敬虔的腦神經外科醫生,根據他的專業也認為保羅是癲癇症發作。也有學者認為是保羅內心掙扎漸進發展高峰的爆發。不過保羅的自述卻指出這是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突發事件,他「像早產兒一般」(林前15:8),遇見了復活的基督。這經驗是保羅生命、身份和神學的分水嶺(腓3:6-8;林前15:8)。
亞拿尼亞的角色:親近神,被聖靈充滿的信徒領袖——他為保羅按手、接受聖靈,並傳達基督對保羅的呼召和使命——成為外邦使徒,並要受許多的苦。從耶穌揀選的角度來看,原先十二使徒的同質姓高;揀選保羅,等於是開闊使徒的多元性,並在舊約詮釋和耶穌基督之間,在猶太人和外邦人之間建立神學的橋樑。
保羅在亞拉伯曠野潛修
這是沒有出現在行傳中,卻在加拉太書1:17的記載,時間約在主後35-38年間。一位原先大發熱心迫害基督徒的人,卻遇見上帝的兒子、復活的基督;保羅充滿了神學上的衝突,他需要相當的時間消化、融會貫通他對希伯來聖經原先的理解和遇見復活基督的經歷。這也是保羅神學解構和重新建構的必要過程。這需要時間和思想空間,保羅心靈的衝撞、激越、沈澱、領悟到系統的陳述需要長期的掙扎和奮鬥,這轉化過程絕非短時間能解決。約三年後,他回大馬士革做短暫的停留,就前往耶城。
保羅的耶路撒冷之行(徒9:26-27)
行傳明言:「掃羅到了耶路撒冷,想與門徒結交,他們卻都怕他,不信他是門徒。惟有巴拿巴接待他,領去見使徒,…」(徒9:26-27)。當門徒們對保羅迫害信徒的記憶猶新而怕他時,只有巴拿巴出面接待保羅,他不但是保羅和使徒彼得的橋樑,他也是「識千里馬的伯樂」。他被稱為「勸慰子」正呈現他對人豐富的愛心。他介紹使徒彼得,彼得也接納他,他們同住了十五天(加1:18)。這段時間對保羅是非常寶貴的,因為沒有任何資料顯示保羅曾接觸過歷史的耶穌,因此,耶穌的宣講、教訓、行神蹟、被出賣、釘十架、埋葬、復活、顯現等的第一手資料都需要從彼得來獲知,這補足了保羅神學上的空白。這是保羅的豐盛之旅。
大數之行和基利家的傳道(徒9:30;加1:21)
保羅回他的故鄉大數,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保羅一定向他父親分享他遇見復活基督和這些年的經歷,行傳中對他父親是沉默的。他父親可能驚奇,也有可能充滿了震驚、憤怒和不解。從林後11:24所說:「被猶太人鞭打五次,每次四十減去一下」,很可能是指當時會堂的鞭刑,這是猶太教使背離者反悔、歸正的方法(參申25:3)。換言之,保羅的父親強忍著兒子受鞭刑之苦,也希望兒子能回到原本的猶太教信仰中。父子對信仰的堅持,終使保羅做出痛苦的決定:離開父家,孤單踏上未知的未來。行傳未提保羅的行蹤,倒是加拉太書所說:「後來,我到了敘利亞和基利家境內各地。」又說:「十四年後,我跟巴拿巴回到耶路撒冷去」(加2:1)補足了保羅默默無聞的十年。這類似摩西在米甸曠野牧羊四十年,卻是保羅神學、服事、心志逐漸成熟的十年。保羅和路加都略過這段相當長的時間,但其內容很可能隱藏在林後十一章,保羅所述的種種苦難之中。
安提阿的服事和受差遣
安提阿城是當時羅馬帝國第三大城市,僅在羅馬和亞歷山大城之下。希臘帝國分裂後,該城在公元前四世紀末成為敘利亞西流古帝國的國都。位於奧倫梯河(Orontes River) 東岸,安提阿也是古代絲綢之路的重要城市。耶路撒冷教會遭遇逼迫後,分散的信徒有些來到安提安,首次向外邦人傳福音,並且建立了向外邦傳福音的根據地,保羅和巴拿巴的第一和第二次旅行傳道都以該城為出發點。安提阿城有古老的聖彼得洞穴教堂,相傳是彼得來該城佈道的地方。安提阿教會有自己的特色和功能,但在信仰上及教會決策和權威上仍接受耶路撒冷教會的指導,因為那是使徒們較集中之地,耶穌的嫡傳弟子和弟弟雅各都集中於此。
巴拿巴是耶路撒冷教會的代表,他安提阿信徒的堅固者和幫助者,「後來巴拿巴到大數去找掃羅,找到了,就帶他到安阿。有一整年的時間,兩人跟教會的會友相聚,教導許多人。信徒被稱為『基督徒』是從安提阿開始的。」(徒11:25-26)再一次,我們看到巴拿巴的橋樑角色,保羅進入宣教的歷史舞台。沒有巴拿巴,會不會有未來的保羅?這是值得探討的歷史公案(徒9:27;11:22~24, 25)。
因為他們和一群同工,安提阿教會在歷史中的地位被確定:首次向外邦人傳福音的教會;首次被稱為基督徒的教會;以非使徒為領導中心的教會(徒13:1~2); 首次在聖靈引導下差派教會領袖向外邦宣教的教會(徒13:3)。保羅在安提阿教會期間,這是保羅神學更加成熟的一個重要的階段。
接著,安提阿教會的一小步,卻成為教會歷史的一大步;安提阿教會的領袖在聖靈引導下差派巴拿巴和保羅向廣大的外邦世界傳福音,展開偉大的外邦宣教之旅。行傳十三章之後,除十五章的耶路撒冷使徒會議外,主要就是保羅三次向外邦的宣教歷程,(13-20章)以及「明知有苦難,偏向耶城行」的苦難之旅。保羅的耶城之行如先知亞迦布所預言的(徒21:10-11),此乃保羅被監禁於該撒利亞兩年之始(徒21-24章)。但保羅雖被監禁,上帝卻開了向羅馬巡撫腓力斯、非斯督,及亞基帕王宣講福音的機會(徒24:24-26:27)。本來亞基帕王要釋放保羅,但因猶太人反對,保羅只好上訴凱撒(徒25:11),因此又開始了往羅馬之旅程(徒27-28:14)。保羅在羅馬兩年的期間是被軟禁,可以在租來的房子裡自由宣講(徒28:1631)。
行傳28章結束後,保羅無罪被釋放,他可能照他原先的計畫,前往西班亞傳道(羅15:28)。他後來又被猶太當局控告,再次被監禁,並被判有罪,一位偉大的外邦使徒就在羅馬古城從容就義。
結論
傑出的神學家孔漢思(Hans Küng)說:就是通過保羅,向外邦人的基督教傳道(這在保羅之前與同時都已有)才成為與猶太-希臘傳道比起來功效顯著的活動。就是通過保羅,基督教才找到了一種富於原創活力、具有直接穿透力以及激情敏感的語言。 就是通過保羅,巴勒斯坦與希臘團體才一變而為猶太與外邦人的團體。就是通過保羅,一個小小的猶太「教派」才發展成為「世界性宗教」,從而令東西方之緊密聯結更甚於通過亞歷山大帝之所為。
所以,沒有保羅便不會有基督公教會,沒有保羅便不會有希臘、拉丁教父神學,沒有保羅便不會有希臘化基督教文化,沒有保羅,君士坦丁(Constantine)治下發生的事便不可能發生。確實,如果沒有保羅,基督教神學中與奧古斯丁、路德及巴特的名字相聯的後來的典範轉變也是無法想象的。簡言之,沒有保羅就沒有基督教;其影響之深不言而喻。
註1. J. Klausner, From Jesus to Paul, trans. from the Hebrew by William F. Stinespring (London, Allen & Unwin, 1944.)pp.32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