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李亞宣/台南團契、主愛團契牧師,伊甸社會福利基金會台南區企劃專員
人生道路峰迴路轉,回首驚奇連連,只能說,上帝這位大老闆派給我的任務挺刺激的。
剛剛把昨天老闆要的報表寄給他了,終於可以喝杯咖啡,喘息一下。
下個月還有兩場徵才活動、主管訓練課程要執行、新工作規則要修改完成,下半年還有 ISO 評鑑要開始準備……。
還沒有進入全職傳道的服事前,我在不同領域共工作了約 17 年:社會新鮮人時進入速食業龍頭黃金拱門,服務 3 年;後來到南部科學園區的行政管理部門,任職 3 年;再跨入人力資源領域 10 年,中間還去讀了一年的成大 IMBA,又去澳洲遊學 4 個月。而在我的職涯道路中,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進入宗教領域成為傳道人,牧養獨立教會近 7 年,後來又去神學院進修神學,直到去年神學院畢業,目前於基督教非營利機構任職,跨入完全不同的領域。人生道路峰迴路轉,回首驚奇(驚嚇?)連連,只能說,上帝這位大老闆派給我的任務挺刺激的。
企業工作的社會職涯
我是第一代基督徒,家庭背景和多數台灣人一樣是傳統佛道教。外婆家旁邊是左營有名的大廟,時常有「熱鬧」可看。我小時候也會和外婆一起去朝山,或參加神轎出巡繞境;國中時,甚至曾在母親的安排下皈依佛門,領了皈依證;高中去佛寺作志工、參加法會……。出社會後,我對宗教卻沒什麼興趣,原因之一是不喜歡說一套、做一套的「大人們」的宗教;再加上年輕時有衝勁,企圖心滿滿,便將時間全心力投入工作上,即使一天工作 9 至 12 小時、一個月只休 2 天,依然樂此不疲。
最早在服務業的歷練,對我後來進入科技業行政管理部門頗有幫助:從服務「外部」顧客,轉為服務「內部」顧客,也就是員工。舉凡工作上所需的庶務用品、餐廳伙食,總機接待,乃至舉辦各項大型活動、員工旅遊等等,能讓各部門同仁感到滿意,就是我工作最大的成就感。此外,我也時常接觸各類廠商,學習如何協商、洽談合作條件及簽約,在公司和廠商間溝通協調,達成被交付的不可能任務,又要維持彼此的合作關係。過去,曾有廠商私下意圖以現金賄賂,我表面上雖笑笑地拒絕,心裡卻是一陣驚嚇。這些經驗均令我明白:職場上各種關係皆有其複雜的面向,處理方式也各有不同。當時,雖然工作上學習頗多,內心仍是不滿足。我清楚自己喜歡和「人」接觸,因此總希望能從事特定專業領域的工作,剛好,在公司內部有機會轉調到人力資源部門,於是開啟了我很喜愛的人資職涯。
人力資源部門大致分成「選、育、用、留」,以及員工關係等領域,建構出一套人力資源管理體系,以達成企業內部對「人」的管理,進而與其他部門一起合作,達成公司的營運目標。我在 10 年的人資經歷中,從基層的出勤管理和保險開始,到招募、教育訓練、薪資、績效考核、制度建立、員工關係皆有歷練,也曾擔任過主管,總經理更成為我的上司。那時,為了協助老闆建立人力資源管理制度,從人治到法治的過程,讓一級主管們原本隨心所欲的權力被限縮,而制度推動上也面臨許多阻力和挑戰,例如我曾被一位博士級協理在電話裡大罵三字經、五字經,聽筒得離耳朵 5 公分才能繼續通話,而話筒內的聲音連坐在後面的同事們都聽得到。
我的職涯至此約 17 年,曾經待過龍頭服務業、光電業、太陽能產業、傳統製造業,其中有台商、美商,有新興科技公司,也有 25 年的老公司,各種不同的組合,均形塑出非常不同的企業文化和共事模式。一般來說,科技業步調快、反應快,狀況隨時在變,同一件事一天內有三種不同決策也算常見;員工面對變化只有使命必達,因此工作態度上,較能就事論事、專業導向、任務至上;人與人之間則有許多小圈圈,各圈圈可能彼此合作,也可能彼此對立,各主管都有自己的人馬,處理起來較為複雜。而傳統產業步調較慢,許多做事方法已行之有年,對於新意見和改變的接納度較低,也需要花較長時間溝通,才得以有小幅度的調整;合作共事上則講求人情,較關係導向,同事氛圍宛如大家庭,傾向在顧全關係中完成工作任務。此外,公司背後的大老闆是台資或美資,也形成極為不同的溝通文化和管理風格:台資企業較為官僚,主管發號司令,部屬完成任務,管理風格傾向權威和控制,不重視對下溝通,雖努力避免衝突、對員工包容性較大,但也比較容易出現冗員;美資企業則較重視法令和制度,組織較扁平不官僚,管理風格較為人性且有彈性,共事較重視橫向及對下溝通,甚至 skip level communication(跨級溝通),但也較有大美國思維。例如我曾任職的一知名全球性集團,因當初併購時不夠尊重台灣員工的意見和文化,導致勞資雙方長期存在不信任,勞資關係非常不和睦。
成為全職傳道人
人生的道路總有意外和驚喜。2007 年,我在朋友帶領下進入教會,因著對真理的好奇,持續聚會、認識基督信仰。當時,宣教士講道中的一句:「上帝不只是看行為,也是看內心的神。」深深打動我,讓我覺得基督信仰的上帝是我想相信的神,於是我在 2008 年受洗成為基督徒。當然,日後我也逐漸看見有的基督徒同樣偽善,說一套、做一套,但那時我對信仰已有一定程度的肯定,也就較不受到影響。
後來,本著對信仰的熱切,並渴望能更多服事上帝,甚至希望能有機會在教會服務。原本以為依我的經歷應該可以擔任幹事,殊不知最後卻被呼召成為牧者,我完全始料未及。職涯的大轉向開啟另一條有別過往的人生道路,果然應驗了上帝這位大老闆在聖經裡所說的:「上帝為愛祂的人所預備的,正是眼睛沒有見過,耳朵沒有聽過,也從來沒有人想到的!」(林前二 9)
成為傳道人,大老闆不再是台資或美資,而是看不見也摸不到的上帝。我抱著既緊張又期待的心,在自己信主的美國福音派宣教機構開拓的獨立小教會開始牧會生涯。前六個月非常不習慣,甚至可以用「痛苦」來形容,主要原因是:我不知道要如何當一位牧師!每天一個人坐在教會辦公室,沒有同事可以說話,自己想著接下來要講道的經文和主題是什麼?要如何準備講道?教會要有什麼新事工嗎?會友上次提到的聖經問題,我該如何回答?同工在服事上有狀況,我要怎麼開口?明年的事工計劃,上帝要我做什麼?我又怎麼知道,我做的計劃是不是上帝的旨意呢?會友期待我成為什麼樣的牧師?他們會不會覺得我不是個好牧師……?
這些問題天天在腦海裡打轉,而我也時常處在找不到答案的擔心害怕裡;不再像過去的老闆會給出明確、肯定的指示和任務,加上沒有同事可以隨時討論,「孤立無援」是我當時最深刻的心情,感覺自己像隻誤闖叢林的小白兔。好幾次,我跪在辦公室地上禱告、向上帝哭訴:作牧師怎麼那麼苦,我可以不要當牧師嗎……?哭完、禱告完,再起來繼續完成該做的事。後來,我也鼓起勇氣,主動請教其他牧師關於牧會上、神學上的疑問,很感謝當時不吝花時間分享和鼓勵的牧者們,讓我感到被支持及被瞭解。真的只有牧會的牧者,才能瞭解同為牧者的辛酸和痛苦;若不在這個位置上,即使再親密的核心同工,也很難感同身受。
此外,和原本認知大不同的還有:「教會」其實也是社會(或江湖)。雖然我在成為傳道人之前,已有十幾年的社會歷練,但本著教會是屬上帝的,我常認為教會裡人際關係應該是緊密且坦誠無偽的,凡事皆要以單純及真誠去看待和處理,相信都是為了教會及會友的益處。面對美國母會宣教機構的執行長,我同樣坦誠表達整體牧會事工的發展策略和方向,以及在台灣落實在地化的問題。然而,牧會卻不僅止於完成任務或活動,其中涉及的神學觀、教會觀、宣教觀,和信徒培育、教會文化及台灣地方堂會的主體性皆有關連。於是,和一般信徒一樣,牧者也有兩個老闆:一個是真正的大老闆上帝;另一個則是所屬組織的上司。在幾次的溝通與衝突中,我也時常疑惑自己真正的老闆到底是誰?是機構執行長,還是上帝?是教會長老,還是耶穌?假若教會裡的核心同工、長老、執事都搶著當牧者的老闆,相信再怎麼有心想投入服事的牧者,也難以發揮恩賜帶領教會。
進入基督教社福機構
如今我再次轉換跑道,在基督教社福機構擔任基層員工,進入一個對我而言全新的領域。上帝的帶領很奇妙,進入 NGO(非政府組織)是當年職涯轉向的其中一個選擇,但在幾經諮詢後,因我沒有社工背景而難以跨入,才打消念頭。現在在基督教社福機構工作,雖同為助人工作,形態卻和牧會大不相同,不過本質仍有相像之處;因為對象皆是「人」。對我而言,這是另一種服事的形式,也是信仰實踐的場域。
台灣已是高齡社會,對長照服務有更大的需求,長照專案規劃乃是我目前服務的主軸。在做中學、學中做的過程中,看見台灣政府一直在追趕普世潮流,努力使長期照顧政策符合社會高齡化需求;目前仍有城鄉資源落差頗大的情況,照顧工作者亦相當短缺,離長照資源社區化及可近性還有一段距離。此外,我也在服務現場看見,因著第一線服務同仁的辛勞與付出,對身障者本身及其家庭有很大的益處和幫助,這都令我感到工作的價值與意義。目前我跨入社福界的時間還不長,對許多業內現象仍在觀察和學習,但我期許自己努力做好所負責的工作,盡好當前角色的職責。
每個領域、組織的生態、文化、行事模式和價值使命皆大不相同,傳統教派的教會和獨立教會所要依循的明文規定或潛規則差異也頗大。在我的經驗中,無論台資科技業、美商傳統產業、教會,或基督教社福機構,每每進入一個新的領域,都是重新學習的時候;同時也是融合我過去的所有經歷,應用於當前服事/服務的時候。不同領域有不同老闆,而我的大老闆還是同一位,必然盡力服務組織裡的老闆,並在當中服事上帝。如同以弗所書六 5~7 所說:「作奴僕的,你們要戰戰兢兢,專心服從世上的主人,像事奉基督一樣;不只在他們注意的時候這樣做,想討他們的喜歡,而是作為基督的奴僕,要從心裡來遵行上帝的旨意。你們要甘心樂意地盡奴僕的本分,像是在服事主,不是服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