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開始為著過去誤會保羅的信仰與他在書信中對初代教會的訓誨,準備痛改前非閱讀凱倫‧阿姆斯壯(Karen Armstrong)的新書《聖保羅》時,有人告訴我要小心學術界吵翻天的所謂「保羅新觀」。
老實說,我不太清楚也不在乎「保羅新觀」是甚麼。過去中古世紀基督教獨大,動不動就用宗教裁判所懲罰異見者的恐怖時代,早就應該被徹底揚棄於歷史灰燼中。在今日二十一世紀的自由民主時代,若有人還要用信仰的意識形態,以護教之姿打壓非主流的基督教觀點(如:第一、二世紀的馬吉安主義、諾斯替主義、1945年出土的拿戈瑪第(Nag Hammadi)文件、多馬福音書......等等),這樣的信仰雖名為「正統」護教,其實是「飯桶」矮化上帝。難道全能偉大的上帝這麼懼怕異見者的挑戰,還需要人類來衛護祂?一個需要有限人類來維護的「神」,還能是真正的上帝本身嗎?
我很清楚自己為著過去誤解保羅的信仰與思想,而生出「悔改」的行動,並不是由於閱讀哪些危言聳聽的神學書籍,而是肇始於今年初重新研讀過好幾次的保羅書信加拉太書。在不同資料的穿梭解讀的過程中,我突然領悟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好像是作者保羅來到我的面前,為著我能發現過去不曾窺見的經文意思,發出會心的微笑。不久之後,我才在偶然的機會裡挖掘到凱倫.阿姆斯壯為飽受誤解的保羅出書,閱讀過程中更加肯定上述研究加拉太書的新發現,也是學術界目前的趨勢,並非一己的胡思亂想。
我認為這本書《聖保羅》,應該作為神學院教授聖經或神學的基礎教材。凱倫.阿姆斯壯以短小精悍的內容,重新介紹保羅書信的背景,澄清過去傳統基督徒或神學家對保羅思想的誤解(如:「因信稱義」、「順服在上掌權者」、「不許女人教導男人」……等等),同時也指出六封「偽」保羅書信產生的背景,就是這些非保羅本人的書信,讓他蒙受了「厭女」、「首尾不一」、「諂媚當權者」等等罵名的不白之冤,長達兩千年之久。
以凱倫.阿姆斯壯在本書結尾的話來說,遭扭曲是保羅在他的「死後生命」裡碰到的家常便飯。例如:歌羅西書和以弗所書的作者認為,他們有責任拋棄保羅的平等主義和反對帝國暴政的政治立場。至於給教會引入厭女癖的原是「教牧書信」(提摩太前後書、提多書),但罵名卻落到保羅頭上。奧古斯丁的「原罪說」,還有路德的招牌教義「因信稱義」,都是保羅自己相當陌生的。另外,他從不否認自己是猶太人,後來卻被指為反猶太分子,始作俑者其實是馬吉安和「靈智派」(Gnosticism),是他們給基督徒的想像力,引入一種不信任猶太教和希伯來聖經的成分。
凱倫.阿姆斯壯強調,保羅一直為這些不是他傳揚的觀念揹黑鍋,而他對屬靈生命的一些最佳洞見卻備受教會忽略。他熱烈向窮人獲取認同的態度,沒得到那些傳揚豐盛福音(prosperity Gospel)的基督徒理會。他擦拭一切人我區分的決心、他對所有形式「自誇」的否定、他對過份專注於一己靈修的不信任——這一切始終沒能成為基督徒心態的一部分。專斷的宗教人士都應該記取保羅所告誡的,人不可恃著滿滿自信,而以「強」凌「弱」。我們最有必要謹記的是保羅的這個洞見:沒有愛,一切美德純屬徒然;愛不是一種自我感覺良好的情緒,而是必須表現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在虛己和對他人的關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