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蘇貞芳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海外宣教師)
把支持系統全部拿掉,拿掉牧者光環、拿掉母國的便利和人際、支持系統,看見最真實的自己,這是神給的機會,歸零,重新開始。
我差你到他們那裡去,要叫他們的眼睛得開,從黑暗中歸向光明,從撒但權下歸向神;又因信我,得蒙赦罪,和一切成聖的人同得基業。( 使徒行傳26:18)
牧養工作的全新體驗
在現階段台灣應該很難理解,怎麼有信徒聽到教會即將有牧師要來,竟然激動到落淚。不過也有人表現的是憤怒,她說:「為什麼牧師沒有早點來?我們等了14年。」有人當著眾牧師面前說:「牧師們,我累了,有牧師來,教會就交給牧師了,我要離開休息。」「牧師,我們不知道、我們不會,我們不知道怎麼辦」。真實經驗到馬來西亞肢體的弟兄姊妹們,她/他們最真誠的一面,心疼體諒他們更要讓他們感受到來自牧者的溫暖,宣教師千萬不要有過多的期待更不能與母國情境做比較,只能用愛接納,不要有過多期待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和對神的委身,凡事多先用心觀察和理解。
筆者任職的馬來西亞彼咯長老會,是英國統治期間由英籍女性宣教師所設立的教會,有62年的歷史,近來卻足足有14年沒有專職牧師駐守;是4位執事們盡忠持守,保持主日禮拜定期舉行,非常不容易。初見面那日,從他們真實的言語中知曉這群忠心同工身心靈的疲累。我心裏禱告著,得必須先牧養她/他們,才有可能開始進入教會團隊的宣教工作。
橡膠與棕櫚林中的生活環境
在地理上,筆者所到的馬來西亞彼咯(Bekok),鄰近西馬來西亞偏中南部的世界著名原始林國家公園,是人口老化的偏遠山城小鄉。住民現今多以棕油、橡膠園為業,早期這裏是馬來西亞榴槤產區,有「榴槤的故鄉」美名。然而經歷一段榴槤價格崩盤期之後,幾乎大家都改種棕梠與橡膠。近年來,棕梠與橡膠價格竟也急速下跌,使得過去富裕極盛期消逝,加上這山城對外交通相當不便,公共交通工作僅有鐵路,一天一班對號列車開往吉隆坡,和區間車往行其他小鄉鎮,漸漸淪為人口稀少的封閉山城。
因為封閉,此地看似單純幽靜像是一座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然有不少當地人卻稱為死城,聲稱此處沒有盼望。有當地人看這放眼望去盡是橡膠園和棕櫚森林的景色生厭,難有富貴。多數人看不到未來,認為自身是被迫在此生存、終老。年輕人多數很徬徨,一心外移到大城市,即使在此地讀書的學子也盡想辦法提前離開,往都市求發展。人口外移非常嚴重,鄉間路上僅見老人與小孩和隔代教養的求學孩子與中年父母。
在環境體驗上,筆者是有始以來,第一次長期居住鄉下的經驗:初到當地的第一個禮拜,雙腳被蚊子釘到紅腫滿佈,本不在意卻因為鄰坊不時傳來有人因為蚊症而住院的消息,又每周公政府單位大規模投藥噴灑藥劑,使得我開始對於自己視為勳章的蚊痕緊張了起來。再者約莫一個禮拜之久,半夜癢痛到無法入睡之外,天氣環境也都還在適應期,加上半夜天花板上總要上演貓鼠追趕大戲。不到兩坪大的臥室緊鄰著一呎之隔的露天熱炒店廁所,熱炒店都把廚餘和廢棄物全倒在水溝裡任其滋生蚊蠅,因此臥室有多種生物光顧是必然。總歸來說,是真實生活在自然環境中的初體驗,在多次驚嚇中趨於淡定。
融入異文化不容易
馬來西亞種族多元文化差異頗大,異地跨文化宣教需要迅速地大膽細心觀察,因為宣教一開始即是在地者對宣教師的文化挑戰,對宣教師而言不僅陌生更怕誤觸禁忌。然我所處的地域是華人與馬來人各半的山城小村,馬來西亞憲法規定任何人都不可向馬來人傳教,馬來人唯一可信奉的宗教是伊斯蘭教,任何與馬來人通婚者一律信奉伊斯蘭教。
這裡華人民間宗教偶像崇拜嚴重,中國移民多元:有廣東、廣西、福建等地,早期移民不相互通婚和合作,近來已經打破,對外人的防備心強也減弱。不過馬來西亞華人對台灣人素有好感,多次遇見在地人對我說:「你講話跟電視上的一樣耶!」因為他們看多了台灣連續劇。也有一位姐妹因為想認識台灣人,所以邀請我去她家坐坐。
不過總體來說,異國牧師身份要融入當地不容易,身份上的宣教意味不言而語,幾次到慕道友家拜訪時少得到接納,幾乎都被冷冷回應著,他們不想請你入座也不願意對談。然而,與其說宣教師要怎樣取得當地人的認同,可能更需要思考的是:教會在當地是否有被接納?而教會也必須反省,幾十年來教會的存在和活動,是否有利益於在地人,得到在地人的接納?而不是單單思考宣教師怎樣取得信任。
文化與宗教的衝突
坦白講,我觀察到這間英國統治期間所設立的教會,似乎沒有得到多數在地人的接納,除卻教會認為宣教管道的幼稚園開辦,有與在地生活接觸,這間教會的存在與否對在地人來說,一點也不相關。有一次令人深刻的對話經驗可以解釋我的觀察;某天,一位茶餐室的老闆就揮手要我入餐室內交談,他當面要我澄清他的疑問,他說:「你真的是牧師嗎?那好,我問你,為什麼你們信的就是真的,我們都假的?你們信的就是神,我們信的就被說是鬼?我們拜神主牌被你們說成是拜偶像、拜木頭?……反正你們基督教和回教是兄弟,都要壓別人就對。」
後來我把整個對話內容詢問教會執事們之後,我的看法是:此地和台灣早期處境相似,都要化解基督教信仰和泛華人傳統民俗崇拜與神主牌祭拜的問題。然而,早期宣教師帶著母國的文化背景傳教,少了對在地文化的理解與溝通,似乎在此地累積了不少文化與宗教衝突。
宣教中的性別經驗
本會是英統時期英籍女性宣教師所設立,加上會友女性居眾,因此教會一開始申請宣教師時即向台灣表示,期待宣教師是女性。在台灣的聘牧若沒有將女性、單身牧者排除,也是排在最後選擇順序,幾乎沒聽過有台灣聘牧時,即堅決指定要女性牧者。
話說,我模仿早期到台灣宣教師馬偕,在廟埕前或者大樹下傳福音的做法,每天定時去茶餐室喝咖啡,為要主動找話題與人交談建立關係。傍晚,我也常定時去坐在一位外籍配偶賣飯的攤子上,強迫每一個人看見我的存在對我好奇,跟我說話。一個月之後,幾乎整庄的華人都知道有位台灣女性牧師的存在。
有次我問路時,回應者即表示可載我到目的地,天氣燥熱難耐下我一口答應坐摩托車到達目的地。我單純地以台灣原鄉部落的好客想法和之前歐式搭便車經驗沒有多想,豈料才僅約莫一兩分鐘車程,卻在隔天就傳出那女牧師坐某男摩托車的傳言。我不覺得會是問題的搭便車行徑,在封閉的小庄社卻是禁忌。一問才知道,華人社會裡男女授受不親的文化觀念在這裏仍存在著,包括我每天坐窩咖啡廳行徑也被視為「一般女人不會做的事情」,同工的回應是:「我們女性不會這樣做。」我也回答她們:「在台灣,我也不會這樣做。」
心靈再次歸零
不到兩坪大的起居室,儼然是修道院的生活。第一次長居鄉間,第一個禮拜是好奇、興奮,接著的是要適應真實生活。歸零是個全新經驗,在沒有可以參考的資料資源、沒有人脈、地理不熟、環境陌生,怎樣用最短的時間做在地觀察並做出回應。把支持系統全部拿掉,拿掉牧者光環、拿掉母國的便利和人際、支持系統,看見最真實的自己,這是神給的機會,歸零,重新開始。以為理所當然要有的東西都沒有,所需要的有錢也買不到的時候,你最會清楚知道,神是神,你是人。在沒有污染的天空裡看見星星朵朵閃亮,你知道自己更接近神了,特別感恩。歸零,真實看見自己,看見自己的能與不能,看自己能改變的深度和幅度,身心靈重新歸零是很驚豔的經驗。
神要在彼咯教會成就什麼?
務要牧養在你們中間上帝的群羊,按著上帝旨意照管他們,不是出於勉強,乃是出於甘心;也不是因為貪財,乃是出於樂意:也不是轄制所託付你們的,乃是作群羊的榜樣。到了牧長顯現的時候,你們必得那永不衰敗的榮耀冠冕。(彼得前書5.2-4)
如果過去一二十年來對在地的華人傳福音遇到很多的阻礙,那麼阻礙在哪裡?該阻礙是否能突破?除卻不能向馬來人傳福音以外,有沒有其他族群是有傳福音的可能性的呢?我看到兩大宣教族群在眼前。怎樣尋找切入點,透過某些與之切身相關的活動,讓教會與在地生活真實連結。譬如就有父母深夜造訪筆者,就教孩子教育問題。另外一次是一位與孩子關係緊張的母親來求救,她臨走之際跟筆者說:我以前都不敢踏進教會,也不知道教會有這樣的服務。
在每一個地方都有神給的希望,牧養像是一個團隊服事的人文藝術呈現,有合一同工的團隊的服事才是教會最大祝福,跟神交的帳非數字式的績效帳目,而是一場靈魂得救、生命提升的生命演習。宣教是與神同工,不是成就自己的牧養理想,我連忙把自己的腳步放的非常非常地慢,是基於尊重也是理解:對他們來講,你是陌生人,不信任是必然的,換成是你,或許也會質疑眼前這牧者的雄心壯志,會不會只是曇花一現,畢竟他們已經被拋棄(她/他們的用詞)十四年了。宣教牧師切勿帶著滿腔熱誠馬上行動,先傾聽,傾聽神的旨意,在尊重在地的前提下等候,讓自己成為一個管道和橋樑,成為當地祝福的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