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羅恩加(瓦旦達路,泰雅族石磊部落) (至善社會福利基金會督導、政治大學民族系博士生)
聖靈的教導是幫助他將山林資源融合運用在自然農業的關鍵。
強調友善環境和永續農業的有機農業真的與自然共生嗎?!
這個問題,從我自2009年與父親(羅慶郎先生)合作,在國內原鄉部落推廣結合傳統生態知識的農業後有了很深的感觸,這些寶貴的經驗,幫助我重新反省部落發展有機農業對當地社會、文化、土地的影響。
觀察部落中的有機農業
這些年,我觀察到許多原鄉部落發展有機農業情形,不同的地區所使用和操作的農法大多不同,而林立的農場也幾乎都代表著不同農法實踐,雖然目的都在反省化學農業引發的問題,倡導農業永續經營、環境生態保護的宗旨,但當我進入部落探究其實施的農法後,對照於部落傳統農業的脈絡,我發現現代的有機農業越來越不自然了,人與地的關係也變得越來越不尋常。
如今,族人們引入的、學習的有機農業,往往多由政府機構如農業改良場、生物科技廠與學校的專家學者倡導教育的農耕技術,幫助族人順利從事有機耕作。在政府和民間機構的援助下展開有機耕作,人們喜歡借助先進的技術來克服農業生產的問題,甚至擅長藉助科學實驗力量,來解決土地和農業生產之限制,例如面對土地養分不足的困擾而使用科技微生物來恢復土壤肥力,而漸漸忽略在地知識在農業之間的價值,所以容易發生如:族人過度凸顯日本式的部落有機農業經驗,或者強調生物科技應用型的有機農作等現象。當部落的農業生產越發科技、進步,行為以及意識的改變,使得人們與土地之關係也越來越疏遠,一步步剝奪人們守護土地的功能,而原住民族守護山林的封號也將慢慢石沉大海。所以,希望透過農業推廣來慢慢改變人們根深蒂固的現代農業經驗。
傳統社會的農業生產經驗
部落在傳統社會的農業生產,乃遵循Gaga na Bnkis(老人家的經驗/準則)進行耕作和生產,相信農事的儀式行為對於作物收穫的支持,不認為蟲害、病害、作物收成不良與個人農耕經驗有關係,一切農業的生產行為過程與宗教行為密不可分,這種有神、土地、人和具備豐富的「文化」、「知識」與「社會性」就是本民族在傳統社會的重要特徵;而Utux(神)、Gaga(社會規範)、Niqan(組織、共食)則是族人在傳統社會農業得以實踐和被推動的重要核心基礎。
此外,在種植上亦是依循大自然的規律進行耕作,第一次的播種到最後的收穫都在自然節期之中進行,如山櫻花發苞就是族人第一次進行播種的指標,透過自然的現象判讀農業生產階段,同時在蟲害防治技術上,則是充分的利用豐富的生態知識進行防治,典型的防治如在農園周圍種植杏仁和焚燒雜草煙燻等作法驅蟲,或者製作趕小鳥器具在農園中,以敲擊方式嚇阻小鳥偷吃作物,或者將狩獵的經驗運用在農業上,在耕作地區周圍設置陷阱,不但可以防止野生動物偷吃作物,捕抓的野生動物亦可成為佳餚;另外,族人對於土地的選擇同樣也有豐富經驗,如透過Spi(夢)就能決定耕作地的地點,族人相信宗教意義與土地的關係。
現代農業的反省
不過,部落在傳統農業的經驗如今也已被現代農業(化學農業、有機農業)漸漸弱化和取代。部落自從日本殖民時期到現在,經歷數次的改變,農業生產的經驗也都為因應當時社會需求不斷的被迫轉折,將原來部落土地利用和農業生產之方式取代。所以,我發現部落在現代農業的影響下,知識的轉變、吸收,也加速扭曲了人們對於農業生產的價值觀和發展。
例如農業機械化生產或肥料、農藥的應用,雖為部落建立更便利的生產經驗,快速達到穩定的產量目的,但也曲解了人們對於農業生產的價值和意義。當農夫的價值觀和知識改變後,土地淪為工具,農業變成只是農業行為,與社會規範和信仰分離,這樣的情形反而造成更多的部落問題,如族人之間因為銷售和種植變成對立,也使過去維繫部落關係之一的Sbayuh(換工)文化也由貨幣取代,人們的關係在外來因素的干預越發越分明。
所以,當農業生產的知識不斷的吸收,除了發生顯著的現況改變以外,我發現小農的意識也逐漸不自覺的被綑綁,使他們始終陷入追求科技與現代的思維中,只有立意透過先進的技術來解決農業生產問題的迷失,如農會要求小農使用什麼資材,即會按照提供之意見進行耕作,漸漸地忽略掉傳統社會農業生產的價值和意義,硬生生的分割了人們與土地、宗教信仰的關係。
傳統生態知識、宗教信仰與農業生產
我的父親務農將近35年的時間,在傳統農業、水田農業、化學農業和有機農業的經驗累積下,他發展了一個強調結合在地資源與傳統生態知識和信仰的天然農法,榮獲農業創新獎,在當代算是一個罕見的農法。這個農法,幫助他重新回傳統社會的農業生產脈絡,利用傳統生態知識的力量,妥善使用這塊山林的資源,著手研究並修正自己的農業,將如山肉桂、杉樹、黃柏等珍貴的植物製作成天然的營養源,來取代市場購得之肥料和營養源,為當代農業提供一個更自然、更貼近土地與環境的作法。
而我也相當佩服父親和部落耆老們都擁有傳統社會生活經驗的生態知識,他們透過土壤的外表、顏色、濕度即可判斷這塊土地肥力的能力,或者透過自然現象來辨識耕作的季節時間。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豐富的自然觀察力和生態知識,卻只有我父親順利應用在當代的農業生產之中。
2008年,我在自家農場旁的禱告山上目睹父親透過禱告直接領受來自聖靈啟示的農業生產學習經驗感到震撼。我第一次經歷靈恩工作在當代有機農業的介入指導,這一場禱告會也顛覆了我對於靈恩工作只有醫治、預言、教導的生活經驗。部落的靈恩運動始於1972年田埔部落的神秘經驗,後來影響到石磊部落,部落這場聚會發生了許多神蹟奇事和帶來許多的改變,其中一件最令人震撼的經驗是,出生就是聾啞人的TaruHetay(徐正路長老)在這場聚會中被醫治,如聖經使徒行傳的紀載,人們活在神蹟奇事的社會之中。
父親告訴我,早在2004年起,他和母親在半夜都會到禱告山上為農業祈禱,堅信上帝必定會介入到農業中,尋找符合上帝心意的農法,加上父親的受苦經驗,如實施化學農業導致母親罹患癌症的經驗。於是當他們持續禱告五年後,才開始從聖靈得到明確的啟示和指導。後來2009年到今,我持續記錄和觀察關於這樣的經驗,父親不斷地按照聖靈提供的建議修正自己的農業,強調土地和環境和農業之間的運作和連結,在聖靈的引導下不斷的研發出獨特的在地天然農法,每一年經歷農法的增加或修正,像是今年又引入了森林經驗到農業生產,把森林養護的知識應用在農業中,或者將農園周邊不起眼的土壤製作成基礎肥等等經驗,使農場轉變成一個資源可以循環利用的農場,並且也強化神、地、人的關係。
而我發現,父親之所以可以順利將傳統生態知識應用在農業生產的原因,除了本身豐富的生態知識以外,聖靈的教導卻是幫助他將山林資源融合運用在自然農業關鍵,同時也漸漸修復現代農業造成宗教信仰和社會規範斷裂的關係。
從信仰反省我們的農業
從家父的農業生產經驗得知,忽略宗教、社會規範與文化的當代有機農業,將會剝奪我們與自然和土地的關係,當農業和宗教、社會規範分離,一切將越來越不自然,因此改變農業生產的最好作法是,回到一個信仰生活化的農業脈絡。這或許有些困難,不過我們的經驗卻提供了參考,所以我經常會透過農業推廣過程宣傳結合傳統生態知識和信仰的價值,或許我們的農業經驗不是很好,尚未受到當代農業的肯定,起碼我們農業幫助人們回到「原來」耕作的精神,拉近土地的距離。另外,想起與父親在原鄉部落推廣農業的經驗,他經常告訴小農說:「敬拜、禱告是他突破和尋找新式農法的管道,恢復與神的關係就能恢復土地,並透過持續性的禱告為他帶來農業的啟示」,這句話始終只有極少數人認同與理解,不過身歷其境的我,卻真真實實見證上帝在當代農業生產的作為,活在充滿神蹟奇事的生活之中,祂扭轉了現代農業的走向,並提供一個更明確的農業發展方向。
最後,具備上帝(Utux)、神的話/聖經(Gaga)、教會(Niqan)的農業生產就是我們的生態農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