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一直是台灣人民面對生存困厄、追尋生命意義時,展現豐沛活力與創造力的所在。王鏡玲教授的《分別為聖:長老教會•普渡•通靈象徵》以台灣社會中幾個宗教場域的現象詮釋來探討台灣社會多元宗教文化的主體性,包括長老教會一神信仰在台灣多元宗教文化中的「本土化」過程、民間佛教的普渡儀式、民間新興通靈信仰的普化儀式,以及「天山老母」女乩的儀式展演。本書的出版對台灣宗教的研究以及宗教文化主體的探問提出了非常重要而獨特的貢獻。《分別為聖》不只是宗教學術研究的傑作,對追尋神聖的宗教人,或是對認真思索台灣主體性之議題的人來說,都是不可錯過的一本好書。
「跨」的實踐
宗教研究雖然具備跨學科的特質,但大多數研究還是處於領域分立而不跨的狀態,「專業領域」以宗教傳統或是研究取向(例如經典研究、歷史研究、人類學、心理學等)為界線,跨領域的對話非常少見。本書以追尋宗教文化主體的視野來書寫台灣宗教場域中幾個不同傳統的當代面貌,同時以兼顧歷史社會脈絡、田野深度,以及宗教現象學企圖把握的宗教人的詮釋核心,讓神聖的理解不只是被扁平化或是架空的同義反覆,而是具體鑲嵌在個體與集體之切身脈絡(性別、階級、空間、時間、城鄉)之中的生成與創造。就宗教學領域一直自我期許的「跨」的實踐,本書提出了重要的貢獻。
台灣,多元宗教母體
王鏡玲教授對書寫位置的高度自覺是本書的另一個特色。「台灣人」之多元宗教文化追尋是本書的主軸,「宗教人」則是作者立基於台灣「多元宗教母體」的詮釋主體位置。本書指出台灣人文教育「去宗教化」的現象,宗教研究的學術工作者也經常以「去宗教化」的位置分析宗教現象。即使不刻意隱藏,也不認為自身的宗教背景與經歷會是研究書寫過程中的重要議題。研究的反身性原來是當代社會科學在探究任何主題時無可規避的議題,宗教研究的學者卻必須在「世俗人文主義」的根底之中強迫自己進行自我抽身的工作。當宗教學往人文科學靠近時,與宗教學有密切關係的神學、佛學、道學等以自身傳統為界圍的教內之學又極少對自身傳統的多元性與位置進行反身性的討論,理所當然地用自己的語言說給自己人聽,不願意以知識的反省來面對台灣多元宗教的現實,甚至是自身傳統的多元性。在這樣的背景中,王鏡玲教授在本書中所進行的反身性書寫就有了非常重要的意義。
「多元宗教母體」並不是大熔爐或是共榮共存,若嚴肅以對,這種母體的辨認工作以及主體的追尋其實是要經歷一番出走與回返的艱辛過程。王鏡玲教授以「異鄉人」為比喻,指出在長期去宗教化的人文教育中,我們都成了自身宗教母體的「異鄉人」;不同宗教對於「聖界」的差異體驗,也讓我們成為他人宗教的「異鄉人」。本書跨越單一宗教、又立基於「宗教人」的詮釋位置,為「異鄉人」回返的凝視提出深刻的反思。
分別、多元、共濟
本書的書名「分別為聖」在基督宗教中原來是指基督徒以聖潔的生活作為信徒有別於世俗之人的標記。任何一個宗教傳統都有區分聖俗、由俗入聖的過程與動力。因此,本書的書名可以理解為探討台灣宗教文化的場域中,不同宗教之「分別為聖」的動力與意涵。這是將「分別為聖」由單一宗教移動到多元宗教的新觀點。然而,這種由單一宗教移向多元宗教的新視野並不是終點。在本書的最後,王鏡玲教授提到自身所體驗的一個「聖顯」經驗,由母娘「開示」,傳達了聖界共享人間香火,分別為聖,共同濟世的視野。這是「分別為聖」的第三重意涵,也就是由「分別」到「多元」,再由「多元」到「共濟」的多元主體共創歷程。
本書的封面是泰雅族藝術家,同時也是長老教會牧師的安力.給怒的作品。王鏡玲教授認為安力.給怒的作品有再創傳統,找出時代精神的意義。她曾經在討論安力.給怒的作品時提到:「盼望與救贖的信仰精神,不是自我中心的獨佔、不是填滿,而是共享。」我以為這是她在《分別為聖》中透過不同宗教文化的分析,探問多元宗教主體時,對於台灣之宗教文化的期待。這樣的期待需要宗教研究的工作者更多跨域的對話,以及更具反身性與批判性的視野。《分別為聖》為這樣的視野跨出了一大步,期待這本書的出版讓更多人加入開路的行列,讓宗教研究的探問也成為台灣多元主體創造歷程中的共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