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佳佳(台北大專明志長青畢契，曾服務於桃園市空服員職業工會，現為政治工作者)
大家都說空服員很貪婪，但是真正貪婪的人不會冒著被秋後算帳、被解雇的風險去賭一場實力懸殊的賭注。
職場初體驗
2016年華航罷工後，長榮空服員看到華航空服員的罷工成果，開始也想要成立工會，於是尋求桃園市空服員職業工會（以下簡稱桃空職工）的協助，而我有幸曾經參與一小段工會成立的過程。那時候我是剛進桃空職工工作的菜鳥，在裡面擔任會務人員，處理工會各項行政事務及組織工作。
工作的第一年，我非常不巧的碰到許多航空業重大勞資爭議，從華航罷工、威航停飛、復興倒閉，各家航空的空服員都來工會尋求協助，我們跟著空服員在外頭抗爭，一起風吹日曬，一起前往股東會，一起堵公司的高層，等待資方有一天願意坐下來跟勞工談。當時我看見，本來前幾天還開記者會澄清說沒有要倒的公司，過沒幾天卻說倒就倒！即使違反程序、犧牲股東，公司還是要召開股東會，連哄帶騙要員工簽下自願離職書；還有公司長期以來勞健保是高薪低報。才剛畢業還是社會新鮮人的我看到這些事情，內心衝擊很大。心想：如果一個大公司都可以這樣明目張膽的違法，惡質的對待勞工，那在其他環境工作的勞工，是不是更無法受到保障？
在經歷上述的震撼教育後，讓我仍然可以帶著盼望繼續在桃空職工工作下去，主要是因為看見長榮空服員的團結！
從無到有的長榮空服員分會
華航罷工結束沒多久，長榮空服員在公司高壓威權的管理制度下，秘密集結300多位空服員，想要成立工會。他們開始討論要用何種方法招募會員？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位長榮空服員說：「初期要集結大家的時候，我每天都失眠，因為不知道這件事情哪一天會被公司發現，就有可能被解雇。」但長榮空服員仍然帶著絕大的勇氣，開始在公司內招募會員：組織性的舉辦一場又一場的招募會員說明會；利用自己休假的時間，帶著小孩來開會；協助桃空職工處理因為大量增加會員而累積的行政工作；培力內部會員對空服員進行基本的勞教。因此，短短兩個月內，長榮空服員分會就招募到2500多位空服員加入工會，已達團體協約協商門檻，這也顯示，航空業從業人員長期以來對自身勞動環境有諸多的不滿。
在工會會員人數到達一定數字之後，需要選出能代表會員的工會幹部。我至今仍然清楚記得，舉辦投票的第一天，來投票的空服員實在太多，我們原本租借的場地根本不敷使用，當所有人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我突然看到一間教會，硬著頭皮走進教會，詢問是否有出借場地的服務？牧師了解我的目的後，想了一下，沒有太多猶豫就出借場地給工會使用。大概從那時候開始，南崁多加教會就成為長榮空服員的避難所。
零工會政策
長榮航空威權的管理方式眾所皆知，不但是業界中少數只招募女性空服員的公司，而且它還遊走法律邊緣。長榮招募考試的其中一道題目：「如果公司內部溝通管道暢通，你覺得還有必要組工會嗎？」這就是公司對於工會的態度。
回顧長榮公司內部的工會歷史，1994年長榮重工新竹廠傳出可能關廠，會影響中壢廠勞動條件的變動，因此長榮重工中壢廠的工人組織工會，但遭到劇烈打壓，工會從最初的170人，一路抗爭到只剩下10人，而且還有64位工會成員被解雇！張榮發的鐵腕風格在此顯露無疑。
這次是桃空職工發動罷工，桃空職工是不限航空公司，所有空服員都可以加入的工會。在長榮空服員加入職業工會後沒多久，也協助機師、地勤、運務等其他不同職種成立長榮航空企業工會，一舉突破長榮零工會的神話。
不對等的戰爭
相較於華航空服員跟華航機師的罷工，社會輿論及媒體顯然對這次長榮空服員罷工非常不友善。華航雖是民間企業，但官方持股近五成（也就是半官股），華航管理階層大多是酬庸性質，由政府任命，而非管理公司的專業經理人，因此華航在面對員工抗爭時，應對態度非常不同。但是長榮空服員罷工是面對真正的資方，空服員若在下午2點突襲罷工，長榮航空網站上的罷工頁面專區就會馬上上線，民眾可以即時查詢航班訊息及設定班機動態簡訊通知等。由此我們就可以看出長榮高效率的應變速度。
除此之外，在這場罷工行動中，我們看見雙方的資源、權力都極為懸殊。在資訊戰方面，長榮擁有多年公關經驗，訓練有素的公關人員對媒體與政府部門都極為熟悉，長榮甚至聘請公關公司負責輿情導向，讓一般民眾只看到「罷工造成多少民眾不便」、「讓資方受到多少虧損」，進而認為罷工是洪水猛獸。在公司內部，長榮也因罷工行動祭出多項一視同仁、全體適用的懲罰性條款，例如暫停發放年終、年度調薪與優惠機票，利用因為空服員罷工而連帶影響其他員工的福利，使空服員與同公司其他職種的勞工勞勞相殘。
此次罷工長達17天，是台灣史無前例的罷工規模。面對資方強大資源，工會唯一擁有的資源就只有「團結的空服員」與之抗衡。在這場罷工行動中，雖然輿論不友善、公司內部激化、空服員內部有許多不同聲音，但團結的空服員仍然用盡力氣以各樣的方式協助工會打這場戰爭。例如：從沒有任何媒體經驗的空服員開始成立媒體中心，蒐集輿情、面對媒體；空服員走上街頭，以短講的方式讓民眾更清楚他們的訴求；去機場向地勤及旅客表達歉意；組織性地不分晝夜去罷工現場排班；以高空吊掛、苦行的方式，展現他們罷工的決心。
結語
在罷工期間，我正好搭乘長榮航空的飛機，很幸運地可以順利飛出去，但即使被影響，我仍然非常支持長榮空服員罷工行動！一般民眾可能很難想像，空服員在休假時仍然花許多時間協助工會處理組織事務；除了自身工會外，他們也嘗試與長榮航空公司的其他職種同仁對話；甚至其他地區的工會有勞資爭議，空服員也以領頭羊的身分，到現場發聲，與其他勞工站在一起。曾經協助長榮空服員罷工的我，看見他們這一路走來，真的非常不容易。
大家都說空服員很貪婪，但是真正貪婪的人不會冒著被秋後算帳、被解雇的風險，去賭一場實力懸殊的賭注！體制改革或是讓社會變得更好，從來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達到，這當中絕對需要投入相當大的溝通成本，而罷工就是開啟對話的其中一種方式。
我們不能一邊批評、抱怨這個社會不好，在要進行改變時卻說：「改革很好，但絕對不要影響到我。」社會責任是每個人都必須共同承擔的，在改變的同時必定會讓我們承受相當大的不便。我想謝謝長榮空服員帶來這場罷工，無論過程多麼艱困，都讓台灣的資方與勞方開啟更多向前走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