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宙緯/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牧師,諮商心理師
圖|王榮義/台灣基督長老教會退休牧師
妳不只是鮮花,更正確地說,妳是帶著利刺的玫瑰。妳的前男友也不是牛糞,他是能孕育出葡萄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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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上週,我跟阿姨分享了跟男友分手的消息,我阿姨很開心的跟我說 :『讚啦!終於分手了……』阿姨說她一直都覺得,我們兩個在一起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看到手機螢幕上跳出這一段文字,我不禁百感交集。艾莉絲是主動來找我的朋友,原本只是「朋友的朋友」關係的我們,因為一場痛徹心扉的失戀,我成了陪她走過情傷的旅伴。看著艾莉絲淚流滿面的敘述著,她始終無法理解前男友為何會做出不守承諾的舉動,一字一句充滿哀傷的哭訴,在心被撕裂的那個時刻,她再也忍受不住而向我求助。我漸漸覺得,也許我們都太常輕看了分手的重量。
愛情脫離不了群體
戀愛究竟是二個人之間的事,外人無權置喙?還是其實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脫離不了我們活在其中的更大群體,包括親密關係也不例外?在聽過數以百計的真實愛情故事之後,我更認同後者。愛情往往沒有情侶想像的那麼私密,不是「只是屬於我們二人之間」的事,否則就不會有「在愛情的世界,不被愛的那個人才是第三者」這樣的說法出現。社會學家厄文.高夫曼(ErvingGoffman)就曾表示:「人在日常生活的每個行動,都奠基於該社群的文化、價值觀、社會禮儀、以及大家彼此行動的預期,而作出各種的類似於戲劇表演的不同回應」,這就是他有名的劇場理論(Dramaturgicaltheory)。
套用在艾莉絲的故事,我十分同情她和男友之間的關係,一直處在一種隱藏的社會壓力之下。如果艾莉絲沒有向身旁的親友表達過男朋友的好,沒有跟他人分享過自己所見到男友的獨特之處,如果男友也心裡暗自忖度「我真是賺到了!能交到這樣的女朋友是我三生有幸!」那麼,當巨大的心理壓力找到出口的時候,分手就會變成理所當然的結果,眾人只不過是合力演一齣「鮮花不該插在牛糞上」的戲碼。誰能看見上帝所造之人的獨特,誰又能欣賞艾莉絲心中掛念的關係的無可取代之處?
失去關係,帶走生命
失去一段非常重要的親密關係,有時如同離婚,會對當事人的身、心、靈造成巨大的影響。荷姆與瑞依(Holmes and Rahe,1967)曾依據43項生活事件的嚴重程度而製作的「社會適應量表」,後來經過許多心理學家的修正,訂出了現在臨床常見的「生活事件壓力量表」。無論是荷姆與瑞依的研究,還是後來修訂的版本,都顯示「伴侶過世、離婚、分居」會對一個人帶來重大的心理壓力,像艾莉絲這種論及婚嫁、伴隨多年的親密關係一旦消失,有時毀掉的不只是一份關係,甚至會帶走一個生命。
「是檢察官嗎?我帶您到案發現場……」我想起多前年與妻子一同奔去友人的住處,員警誤認妻子的哥哥是檢察官的畫面。只是事發現場太過哀戚,沒有人笑得出來。湯瑪士是妻子從小在教會一起長大的朋友,多年在國外生活的他,剛回來台灣時還曾短暫借宿過我們家好一陣子,直到他交了女朋友才搬離。生活都忙於工作的我們並未時常聯繫,但偶爾總能在禮拜天見到彼此的身影,沒有人會料到在情人節被分手的他會一時想不開,一個人在住處燒炭自殺。望著湯瑪士的遺體,看著他的前女友跪在床邊痛哭的畫面,那時我才明白失戀的痛可以被放大到什麼樣的程度。告別式上,湯瑪士的老父、老母那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戚,不認識他們的人也能深深感受得到。失戀,有時帶走的不僅是一份關係,還帶走了當事人心中僅存的希望。
PTSD,中文名稱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有四個顯著的特徵:記憶侵擾、過度警覺、負面認知、逃避行為。而且這些症狀不會很快就消失,而是持續超過一個月以上。若從這個角度來看,有時失戀的確會引起PTSD,也許更正確地說,應該稱之為「失戀後壓力症候群」。失戀者會在一段為期不短的時間內,不願再想起對方,卻怎麼也做不到(例如:夢見還在一起);會好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再談戀愛,並伴隨著「都是我的錯」、「一定是我不夠好,對方才會離開我」等負面思想;開始逃避認識彼此的朋友,逃避會問自己「你還好嗎?」的家人,逃避過去曾經一起去過的地方。
被錯待的彼此
艾莉絲最後寫了一封信給我,閱畢,我傳了一段文字給她:「妳不只是鮮花,更正確地說,妳是帶著利刺的玫瑰。妳的前男友也不是牛糞,他是能孕育出葡萄的土壤。在我眼中,你們都被錯待了。」我想起禮拜天講道的時候,我挑了Tank的新歌〈我的禱告祢聽得到〉作為回應詩。
我的禱告,你聽得到;
帶我離開,患難和煎熬;
我確信你,是我的依靠。
當一切苦難臨到,當一切悲傷臨到,
你會在我身旁,給我最溫暖的擁抱。
在歌聲中,我閉上眼睛,坐在教會的長凳上,默默不住地為妳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