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孔佑尹 (台灣神學院道碩三年級)
這是一本自傳,也是一本告別之書。
一位有耐性的醫師
因為生理期的不規則,我踏上了婦產科的旅程。在醫療資源不足的花蓮,我們能尋訪的醫生並不多。即便國小老師有教過一點點的性教育,走進婦產科對當時仍只是國中二年級的小女生來說,仍是巨大的恐懼;更遑論必須的超音波檢查,甚至是內診。為了不讓媽媽擔心,我壓抑自己的恐懼與羞辱感,抽離情感的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檢查。當時所有的醫師回應都是:「她長了腫瘤,必須盡快開刀。」媽媽又擔憂又不願她的小女兒這麼年輕就必須挨一刀,於是拜託朋友打探北部的醫生,盼望能尋求更多好的醫療。在凌晨時分,我們搖了三個多小時抵達。在醫生還沒上班的時間,媽媽在馬偕醫院地下室的麥當勞為我買了一個微波的麥香魚漢堡;我默默地吃著走味的漢堡,看著人來人往。在漫長的等待後,第一次與醫生見面、問診後,重複了漫長的檢查,再一次回到醫生面前。他笑著為我這個十三歲的小孩解釋女生長大的過程;從頭到尾,醫生耐心的看著我,對我說話,而不是我的母親。他對待我是一個「主體」,而不是一個被帶來看醫生的小孩、一個附加的。醫生最後告訴媽媽,我很健康,沒事。他很認真地注視我母親:「好好愛她。」醫生終結了我的困惑擔憂,以及檢查的帶來的痛苦與羞辱,也安撫了恐懼的母親。
這是我第一次與楊育正醫師的接觸,也是目前的唯一一次。
當這本《在我離去之前─從醫師到病人,我的十字架》躺在書店架上,我一眼看見它;醫生的長相我已經不記得了(在我腦海已模糊),但醫師細心又專注的眼神卻難以忘記。而此時,我也已經從一個國中的小女生,成為一個神學道路上的叩門者。
眼淚是唯一的答案
這是一本自傳,也是一本告別之書,從張力十足的序幕開始,讀者如同親臨現場般看著醫師面對的生死一線、一同回想著自己的生命。楊醫師述說並反思生命中的每一個重要時刻,無論是學習、行醫、遇上醫療糾紛與黑函攻擊,楊醫師也談到自己生病、罹癌、接受治療、掉髮、憂鬱的歷程,彷彿楊醫師就在眼前講述著,時而熱切,時而激動,時而手舞足蹈,時而詼諧、時而黑色幽默。
書中讓我印象深刻的一段,是楊醫師帶著激動問一位資深教授:「當我們自己一再重複這樣的心碎時刻,我們仍無以自處、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的哀傷,當長期照顧的病人已經變成你很重要的朋友時,最後要送走他,這時候,我們要怎麼處理這樣的感情?要怎麼教導在座其他的年輕醫師,要投注感情於這樣的工作,可是卻要堅強地面對?」
當時我的同學正在討論「行公義,好憐憫」的這段經文,同學帶著困惑分享著,他並不知道對會友的關懷應該到什麼程度。許多同學認為為了自保,我們不該太投入,傳道人還是必須好好照顧自己。我承認,在面對許多會友可能已經超出界線的期待,傳道人需要有一個限度,但那個界線在哪裡?是我們的認知?或者在上帝的手中?但我們都忘了這段經文的全部是:「世人哪,耶和華已指示你何為善。祂向你所要的是什麼呢?只要你行公義、好憐憫,存謙卑的心與你的上帝同行。」我們都以為應該求「自保」,而忘了我們是與上帝同行的旅人。醫生面對病人,會遇上不知該如何面對的時刻,而當傳道人呢?病人會因為走到生命的盡頭而離去,而傳道人也會一次又一次遇上這樣的無力感。
我想起馬約翰牧師在牧會學的課堂上這樣告訴我們:「牧會是一種藝術,不是科學;因為你面對的是人,不是機器;他們需要被關心,不是策略。」也突然想起有一次問馬牧師類似的問題,他回答說:「我寧願做了而之後知道自己被騙,也不要在可以做的時候因為害怕不做。」當面對「投入」的界線,其實如楊醫師在書中所說的:「眼淚,是唯一的答案。」我問我自己,以後我會是一個能付出到底的傳道人嗎?當我們悲傷、心痛、落淚時,我會多倚靠那位會為我擦去淚水、堅強我的心、一再的加添我的力量的上帝?
因「他者」而改變
誰是我生命中的他者?看著楊育正醫師的書,記載著他與父親、祖父、老師、前輩,甚至是後起之秀的互動與相互的影響,我想起另一個因為他者而被改變的歌手何韻詩。在1457的《新新聞》週刊的專訪裏,何韻詩這樣說著:「梅豔芳的身影,讓我努力成為和她一樣的人。」她因著一個「他者」而改變了人生,站上另一個生命的階段;楊育正醫師因著生命中的他者,堅定著他的信念,毫不畏懼地向前。那麼,誰是我們生命中的他者?我們受誰影響而毫無恐懼的堅持信念?當我們的生命也成為別人生命的他者時,我們是怎麼影響別人的?在這樣交互的關係網絡裡,我們是否仰望上帝?是否以祂為我們的開端、我們的中介、我們的終點?
書名:在我離去之前:從醫師到病人,我的十字架
作者:楊育正、楊惠君
出版:寶瓶文化
楊育正,馬偕醫院院長,產科名醫、婦癌治療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