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李鈺婷(24歲,曾是多年的長老教會和靈糧堂青年)
期盼教會可以知道:「教會需要社會和眾人,才得以有更多元與真實的聲音,來反思和回應信仰的真諦。教會需要跟社會同行。」
前言
馬太福音十一章28~29節「來吧,所有勞苦、背負重擔的人都到我這裏來!我要使你們得安息。你們要負起我的軛,跟我學,因為我的心柔和謙卑。這樣,你們就可以得到安息。我的軛是容易負的;我的擔子是輕省的。」
這是一段基督徒再也熟悉不過的經文,它描繪了一個美好的圖像,所有人世間的苦難與難解,在進入上帝的翅膀蔭蔽底下,將得到釋放,並且會跟著耶穌走上一條如清泉般的信仰旅程,生命得以救贖的絕對保證。可是若信仰只有救贖的甜蜜,卻缺乏思考,無知跟封閉會帶來絕對的危險。
我為何離開教會
我為何離開教會?在強調順服與大量服事的教會氛圍中,我打從心底無法與之相容;教會用「上帝就是一切的解答」來回應我對生命的疑問和好奇,這再也無法滿足我。我和信仰之間最大的致命傷,是教會的封閉與盲目,忽視自己有限的觀點,用最糟糕的方式與社會對話;最令人難過的例子,就是同婚議題帶來社會的撕裂。在教會生活多年,我被教導不可以懷疑上帝,需要對上帝有信心,我在心裡試圖對一些基本的事情重新提問,但多年積累的價值觀根深蒂固,我一邊質疑教會的教導,一邊為自己對權威的挑戰,感到深深的罪惡感。百般掙扎下,我乾脆直接將信仰全部拋棄,回歸自己的生活,用更慢的速度重新認識世界。
我在教會中看過許多例子,心靈破碎的人們的確在這裡找到歸屬與安息,並且全然順服。但當教會需要動員參與公共議題時,強調「順服與合一」的氛圍,便讓教會缺乏多元的聲音。這些單純、順服的基督徒,跟著教會的主流意見及牧者的意識型態,作為回應生活與社會的基礎。簡單來說,就是教會牧者說什麼,會友就相信什麼。看看極權國家,為何危險不言自明。
沒有多元聲音的教會
牧者需要看見自己身處於什麼國族、文化與原生生命的脈絡,其思維模式、意識形態的發展如何被影響。若牧者缺乏這個反省意識,他的封閉和盲點,將會為教會與社會帶來相處與相容的致命傷。
舉例來說,牧者在教會中常常避談政治,但其實各教派都有各自強烈的政治傾向,即使轉頭不談,也無法掩蓋這個事實;即使忽視,也無法改變教會牧者對會友的政治影響力。以台灣最大的兩個教派長老教會和靈糧堂來說,長老教會在台灣白色恐怖時期,曾經成為許多政治受難者的避難所,並且長期關注台灣獨立、社會公共事務。在這個脈絡下,長老教會對於傾中的國民黨或具統一思想的政治人物,多少帶有敵意及排斥。而靈糧堂在台灣的歷史,是從在台的中國靈糧堂會友於1954年九月所發起,在台設立台北靈糧堂(註1)。以我過去在靈糧堂聚會的經驗,當台灣社會面臨政治選舉時,靈糧堂的風氣是傾向支持基督徒候選人;而這些基督徒候選人在面對兩岸議題時,又以傾中為大宗,而且近十年來,靈糧堂也差派許多同工前往中國宣教。雖然我無法在文章中詳述,教會之於政治的複雜脈絡,但還是可以感覺得到,這些政治歷史是真實烙印在教會的身體裡;即便教會牧者認為「教會是不受政治色彩影響的清淨地」,在不得不面對政治與國家認同的議題時,教會牧者確實有自己的政治傾向和渴望捍衛的價值,他們還是有其無法或不願客觀之處。避談政治(或無法正視自己的政治傾向),其實是受到族群認同和歷史脈絡的影響,事實上是一種假裝和恐懼:假裝我們可以跳脫這一切,能客觀的從信仰看待政治;假裝在這個脈絡底下,沒有歷史傷痛;恐懼一旦敞開談論後,會帶來必然的混亂。
另一個例子,則是近年來沸沸揚揚的同婚議題,這讓許多年輕人對教會失望透頂。撇開所有相關的領養、情感教育、多元性別教育政策,年輕人放下所有辯論的策略,回到最核心的直覺感受,是想問教會:「為何教會對同婚議題如此反彈呢?」年輕人對教會失望,其中一大原因是:教會除了聖經上的教義或信仰的緣故,其實無法給大家一個明確,經過縝密、理性思考的反對理由。甚至有部分牧者用各種荒謬、不合時宜的方式,向大眾宣揚自己的反同理念,造成社會更大的撕裂。
我可以理解信仰是生命的中心,當社會與這個中心背道而馳時,基督徒內心會有很大的危機感。我很希望教會可以先關起門來,捫心自問:「為什麼婚姻必定是一男一女?為什麼同性相戀是可憎的?」即便這個自我提問,會挑動最敏感和最脆弱的神經,是對聖經和信仰的質疑,教會仍要無止盡的問上帝,而不要因為害怕而卻步或噤聲。
在傳統華人的民族性裡,面對權威和父母,常常根植了恐懼的情緒,這裡也包含了許多複雜的歷史脈絡與傷痛。當我們意識到這件事,是否能夠跨越對權威的恐懼,甚至是對上帝的恐懼,去與之討論和質疑。如果教會相信上帝是真實、美善的,那祂必定能理解,有限的人類的困惑與不解,任何事情都能被討論。
厭世與全拋世代
日前聽見有人用「全拋世代」來描述對現在20世代的觀察(註2),形容什麼都可以拋棄,不再有什麼事情真的重要,一切皆可棄。
「厭世」與「全拋」也許可以有多重層面的影響。對現狀的不滿與憤怒,其實是作為一個生物性的動能,它讓人徹底的拋棄不合乎人性與不公不義的宰制。或許是因為厭棄,所以更能拉開距離去重新思考,自己存在的本質和嶄新、具原創性的社會運作方式。我不能夠代表我的世代發言,但以我自己來說,我花上一段辛苦的過程,來思考自己是從哪裡來?為何自己現在是這模樣?我想像中與人群、社會更好的相處方式是:我們理解到自己是身在歷史之中,而不是以「分別為聖」的思想脫離世界;我們因為先確立了自己是從哪裡來,明白自己身上的歷史,也理解到自己的不全知、不中立,更可以知道我們需要人群與彼此,來長出更多元的觀點。這也是我渴望提問:「我們乘著什麼來?乘著什麼去?」的原因。
教會牧者如果不能反觀自己的生命歷史脈絡,重新對生命感到好奇,影響所及的將是:會對自身與社會的隔閡視而不見;會誤解全拋世代的內在渴望;會再也接不住全拋世代、甚至往後世代的重新提問。期盼教會可以知道:「教會需要社會和眾人,才得以有更多元與真實的聲音,來反思和回應信仰的真諦。教會需要跟社會同行。」
附註:
1.資料來源:台北靈糧堂官網教會簡史。
2.所謂「20世代」,指的是20~30歲這個年紀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