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徒會是在眾多面向進步未來的人群之中,成為勇於望向歷史傷口與時代悲劇的那一位。
似是島嶼天光
2016年1月16日,蔡英文與陳建仁當選台灣第六屆民選總統與副總統,而在野的民進黨也在此次國會選舉中取得單獨過半的席次。從台灣民主發展史的進程來看,這次選舉終結了中國國民黨近七十年在台灣的立法主控權,實質地淪為在野黨。也有許多人認為,這個具有中國文化繼承情節的中國國民黨,已經進入了式微階段。對有土地情感羈絆的台灣人而言,這似乎是令人欣喜的島嶼天光。
從大眾媒體的訊息往回推溯,中國國民黨早在2014年11月的「九合一選舉」中嚐到挫敗。有些學者認為此因源於同年春天的「太陽花運動」:是新一代人對中國國民黨執政文化的明顯反動。而它也是幾個更早的不公義事件的集體爆發:2013年「洪仲丘事件」、2012年9月「反媒體壟斷」(2009-2013)大遊行、2010年6月「大埔事件」(2009-2014)怪手碾壓稻田,甚至是2008年11月的「野草莓運動」等。
在台灣民主發展的指向中,時間性的因果關係促使了「中國國民黨」的小崩壞成為台灣社會再次進步的證明。然而,台灣在這股潮流來襲的過程裡,雖然有些人深信這些社會動盪是好的民主陣痛,但仍有人擔憂改革力量的多元導向,或者準總統蔡英文那種遲遲不給答案的「模糊感」會讓未來的台灣社會更加混亂。
背向未來的歷史天使
在這股已吹起的時代風暴之前,基督信仰的追隨者該如何面對?筆者想起德籍猶太裔哲學家班雅明(Walter Benjamin, 1892-1940)對現代藝術畫家克利(Paul Klee, 1879-1940 )的〈新天使〉(Angelus Novus,1920)所做的一段詮釋。文章中關乎信仰色彩的時代洞見,值得此時此刻的我們細讀。班雅明在〈關於歷史的概念〉(1940)中是這麼寫的:
「克利有一幅畫,名叫新天使。這位天使被塑造成一種宛如概念的形象,像是被什麼事給移開了,以至於遠離他始終注視的地方。他的眼睛、嘴巴和翅膀都是展開的。歷史的天使應當就是這樣。他的臉轉向過去,那裡,向我們顯現一連串的事件,在那裡,他看到一個唯一的災難,就是殘骸不間斷地堆疊在殘骸之上,並且來到了他的跟前。他想要在此停留,喚醒那死去的,並且接合那些破碎的。但是有一陣風從伊甸樂園吹來,牽引了他的翅膀,如此強大,以至於天使無法闔上雙翼。正當殘骸堆置天際之時,風驅使他不可逆地駛向未來,那個他背對的地方。這場暴風,便是我們口裡所稱呼的進步。」(註1)
這段詩性的詮釋是建立在當時納粹迫害猶太人的時代背景之上。文中的瓦礫殘骸是猶太會堂與集中營的寫照,那位逆風觀看災區的天使,則象徵著被迫逃離德國的班雅明自己(1933年流亡巴黎)。當時從一戰的苦境中重新爬起的德國,在納粹政權的帶領之下,整體社會浸淫在一股「進步與優越」的氣氛裡。然而,班雅明認為這股「進步」正在製造另一個災難。
1940年左右寫下的文字,在1945年之後得到應證。班雅明先知般的預示了一味追求進步、榮耀與優越的納粹政權在二戰之後被人揭發的醜陋。會稱作是「先知般的」,不是因為未卜先知,而是身為被壓迫的一方,仍視「負面的」時代風暴是從伊甸樂園吹起。正如舊約先知們的洞見,視生命的不堪依然歸屬愛人的神的掌管。
那股風暴是從樂園中吹來的!在信仰的語境上我們必須再深入,探究園中起了涼風之後神開口呼喊亞當的話,說:「你在哪裡?」(創三)「你在哪裡?」意味著人躲避著神主動的聯繫;「你在哪裡?」意味著在失樂園之後的每個順境與逆境裡,身為那毀約的人的後裔都要知道生命原是與神相繫。
委身土地、回應祂的呼召
在班雅明「逆風看向過去」的詮釋結構中,與神建立合好關係的基督徒,能夠在凝視歷史殘骸時聽見神的呼喊,能夠在委身土地歷史時回應祂的呼召。因此,當島國吹起這股改革風暴,不會是全然美好,而基督徒(也應當)會是在眾多面向進步未來的人群之中,成為勇於望向歷史傷口與時代悲劇的那一位。希伯來書一章14節提到:「天使豈不都是服役的靈、奉差遣為那將要承受救恩的人效力嗎?」如此,身為台灣島國上的基督信仰者,理當自知要有服役的靈,要在這股進步的風暴中看向社會不願面對的過去,並且深知不管時代的風暴將要吹向何處,過程中造成何等不如意的結果,這都是神愛人的攝理。
因此,在這股時代的風暴中成為有翼的天使,不會因為本土政權的再度執政而以為未來已是美好,相對地,應該察覺到許多新興小黨的失利,正反映了多數民眾依然缺少對台灣主體性及普世價值的在乎;成為有翼的天使,不會只想在進步的浪潮中經營毫髮無傷的自我幸福,而是要服侍那些被時代暴風吹往高處的人們,在風向驟變之際不會因為無有解惑而突然墜落谷底。
註1. 參照Walter Benjamin:《Über den Begriff der Geschichte》,第九命題,1942。德文原文:Es gibt ein Bild von Klee, das Angelus Novus heißt. Ein Engel ist darauf dargestellt, der aussieht, als wäre er im Begriff, sich von etwas zu entfernen, worauf er starrt. Seine Augen sind aufgerissen, sein Mund steht offen und seine Flügel sind ausgespannt. Der Engel der Geschichte muß so aussehen. Er hat das Antlitz der Vergangenheit zugewendet. Wo eine Kette von Begebenheiten vor uns erscheint, da sieht er eine einzige Katastrophe, die unablässig Trümmer auf Trümmer häuft und sie ihm vor die Füße schleudert. Er möchte wohl verweilen, die Toten wecken und das Zerschlagene zusammenfügen. Aber ein Sturm weht vom Paradiese her, der sich in seinen Flügeln verfangen hat und so stark ist, daß der Engel sie nicht mehr schließen kann. Dieser Sturm treibt ihn unaufhaltsam in die Zukunft, der er den Rücken kehrt, während der Trümmerhaufen vor ihm zum Himmel wächst. Das, was wir den Fortschritt nennen, ist dieser Stu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