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Vuruvur Ruljadjeng(樹光長老教會牧師)
唯有從上帝的形象與價值裡,認識自己族群身分的重要性,才能穿上屬於族人的羽冠與彩衣!
台灣都原的現況
自1980年代的原住民「還我土地運動」及自我認同的「正名運動」之後,原住民族就不斷在台灣這個多元族群共同體中,努力的強化並肯定自我的族群認同。然而,因為在工作環境、就業機會以及就學教育的結構性困境中,原住民族人的自我認同,常常受到許多打擊與歧視。
根據2020年11月台灣原住民族委員會的資料統計,台灣都市原住民的總人口數已達27萬七千多人,佔全台原住民總人口數的48%。也就是說,原住民移居到都市的比率越來越高,將近有一半的原住民族人目前住在都市地區。過去常年佔全台原住民人口前三名的花蓮縣、台東縣、屏東縣,從2018年起悄悄變成花蓮縣、台東縣、桃園市。
部落原住民移居都市的原因
都市原住民的產生是早在台灣經濟發展的1960年代開始,早期生活在部落的原住民族人,因為在部落的經濟收入無法支應生活上的開銷支出,因此出現部落原住民族人大量移往都市工作謀生的現象。以筆者現在牧養的都市阿美族教會為例,筆者訪談教會松年團契的弟兄姊妹,當時他們來北部工作、買房子的原因,以及早期在北部工作的情況?幾乎大家都有相同的經驗:「部落族人在國小畢業的時候,來自北部工廠的遊覽車,就已經開到部落,準備帶他們到北部工作。在當時族人都互相招朋引伴、相約北上。在都市工作機會的促使之下,前一批北上工作的族人,從北部返鄉回東海岸的部落後,便繼續邀約部落中的朋友或家人,一起到北部工作賺錢。久而久之,部落內大多數的年輕人都已經往北部或中、南部發展。由於當時前往東部的交通並不發達,於是這些遷至外地工作的族人,就長期留在工作的縣市,並在那裡安身立命。」
因此,部落族人遷移到都市工作、就學教育、異族通婚的比率逐漸變高,都市原住民的人口也就逐漸增多。在台灣多數的媒體與社會資源,主要還是關注原鄉部落的處境時,無形之中,都市原住民青年漸漸變成另一種弱勢的群體。探究其原因,主要是這些都市原住民青年的上一代,過去在都市生活時,曾經受過傷害與歧視,間接造成這一代的都市原住民青年,無法從自己的家庭與社群團體中,獲得完整與自信的族群認同。因此,原住民族人在離開原鄉部落後,在都市生活的適應問題,及其第二、第三代青年學子對自我的認同問題,都已明顯的浮上檯面。
自我身份的微歧視
筆者由於在教會工作,並參與中會事工,常常有許多的機會接觸1980年後或是1990年後出生的年輕學子與社會青年,與他們談到有關都市原住民青年的危機與困境的時候,有的人認為「沒有危機」。因為他們已經在都市生活一段時間了:「出生於都市、學習於都市,就業也是在都市」,對他們而言,他們已經可以說是都市人了。他們對部落的記憶與情感,只限於「那裡是爸媽的家、是爺爺奶奶居住的地方」;他們又因為缺乏在原鄉部落的經驗與文化洗禮,所以對於自我族群認同的意識很薄弱。
一位在大學負責學生事務的原住民青年認為,現在原住民族青年的危機在於:「現今都會原住民族青年對自身文化的缺乏。畢竟在所處的環境中,所受的教育是以漢族文化為主流的系統,加上所說的語言又是華語,在這樣的環境所形塑的原住民青年,自然而然也就跟漢族青年沒甚麼不同。」
有一位原住民青年提到:「畢竟長期生活在都市,對於這個環境早已習慣了,我們也處於被漢化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我們對傳統領域與原住民文化相對就陌生許多,進而失去對部落的歸屬認同。」
當族人與都市的連結越來越深,對部落的連結也就越來越少,對自我族群的認同與肯定也慢慢的失去。雖然原住民在都市的生活條件與經濟狀況,優於在部落的生活,但是,在都市熔爐的大環境,卻帶給原住民歧視與不友善,使得早期到都市生活的族人,都不願意去多談有關自身文化與身分的議題。有些族人甚至有可能會為了迎合大環境的氛圍,而自嘲自己的身分,目的是試圖融入這個不友善的大環境。這種扭曲的自我身分認同,使得族人變得不願再多談自己族群的身分。這樣的影響,直接從上一代的父母移轉到下一代的青年人身上。
筆者訪談的一位都市原住民青年提到:「在都會出生的原住民二代,會認為父母在都市生活的經驗與經濟相較於部落是更優渥的,於是對住在原鄉的親戚們會有不少的『微歧視』,認為原鄉親戚的社經地位或是教育程度可能不高。自己的家人20幾年都住在都會區,不會把『原住民文化』教給自己的小孩,因為感覺那個不是『進步』的象徵。」
當年這些勇敢到都市打拼的族人,帶著一股熱血想在都市一展實力,但是遇到大環境對族人的誤解,以及國民政府在原住民族政策上的歧視,以致族人進入都市工作之後,非但無法大展長才,反倒處處受到刁難與欺壓,以致族人在都市生活的自我認同形象受到嚴重的打擊,進而影響對下一代的族群認同教育,甚至產生一種對於自我族群與自我認同的微歧視。於是,對這些已經在都市生活許久的第二代都市原住民族青年而言,原鄉已經不再是那個具有美麗山景與壯麗海岸的東海岸,而是充滿彩燈與大樓的都市叢林。因此,要拾起遺落在都市叢林的羽冠與彩衣,無法單靠居住環境的形塑,來使都市原住民青年得到認同自我的身分。
牧養都市原住民青年
在歷史與社會的變遷中,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對族群文化與議題一直都非常努力與關心,積極在教會禮拜中使用族群語言及族群文字,以實踐信仰告白裡面提到的「認同所有的住民」。若我們無法自我認同與接納自己的時候,同樣不容易去接納其他的住民。
都市原住民青年在自我認同上,很難避免環境帶給他們的影響,因為他們從出生、成長、讀書到工作都是在都市,環境因素帶給他們的自我意識與價值觀,影響他們如何界定自己的身分;再加上上一代所經歷過的不好經驗,也影響他們對自我身分的歸屬感。
一個人的價值觀是決定我們如何看待自己身分的重要因素,在生命中的價值觀賦予我們存在的意義與價值。因此,培養都市原住民青年建立自我接納的價值觀,是他們在自我認同上的重要課題。也就是說,牧養都市原住民青年的首要目標,正是需要幫助這群年輕人從上帝的話語中看見上帝的形象,建立他們與上帝之間親密的關係,進而凝聚他們對族群身分認同的歸屬感;在此過程中,教會牧者同時還要強化都市原住民青年對自己族群身分的信心。
加爾文在《基督教要義》提到:「認識上帝和認識人是息息相關的,只有真正的認識人的人才能認識上帝,也只有真正認識上帝的人才能認識人。」人有上帝的形象,當人認識自己越多、越深,就會在人的身上看見上帝的形象。也就是說,當人越認識上帝,就會更認識人(自我認同);認識人(自我認同)越多時,便會更認識上帝。牧養都市原住民教會的責任,不單是使萬民歸主,更是使萬族認識自己;使從小在都市生活長大的原住民青年,除了從文化故事、傳統技藝與樂舞上的教育來認識自己之外,更需要從上帝的話語扎根,讓自我意識與身分認同不被社會價值給左右,也能從自我認同中去認同其他族人。
寫出新一代族群的詩篇
如何拾起原住民遺落在都市叢林的羽冠與彩衣,需要很大的努力與用心。生活在都市許久的族人們,背負著歷史的傷痕與政策制度的困境,雖然現在的情況比二、三十年前好很多,但是過去的傷痕所產生的記憶,還是不斷的影響現在的青年人。自我的微歧視、尋尋覓覓的歸屬感,不斷衝擊現在的青年人。商業化的原住民樂舞、商品化的原住民文化、考試化的原住民語言教育,無法使原住民青年族人打從心底驕傲地抬起頭來。唯有從上帝的形象與價值裡,認識自己族群身分的重要性;並在多元族群共存的多元社會裡,找到族群身分的歸屬感,如此一來,都市原住民青年才能穿上屬於族人的羽冠與彩衣!即使生活在都市的叢林裡,我們一樣可以唱出屬於自己族群生命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