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盧恩萱(台灣基督長老教會青年,曾任立委助理)
青年選擇不委身於教會,並不等同於離開基督信仰。我們認同的是進入世界的基督信仰,若在社會群體當中即能愛神與愛人,這也是委身與服事。
2020年大選,青年選票成為政黨注重的一環,與年輕世代的互動方式更是選戰亮點;當今的政治選戰,也必須要從空戰切入來獲取年輕族群關注。青年對生存的焦慮感與當今的亡國感,都牽動著新世代對政治意識的選擇,也因此各政黨逐漸重視青年的價值與認同度。其實身為青年的我們,期盼的是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我們期許以自身專業投入職場,但是侵襲而來的是一個令人窒息的世界:低薪勞工增加與無法負擔的房價,讓我們對經濟正義失望;年齡歧視與性別歧視,使得新舊世代的鴻溝加深;中國滲透的危機,也提高我們對國家存亡的焦躁。我們帶著各種無奈竭力生存。
一、青年之於社會
青年作為甫入職場的基層勞工,很容易因勞動生態及薪資結構的不均衡,而對生存感到無力。根據行政院主計總處統計2018年受雇員工全年總薪資,發現將近七成的受僱員工年薪低於平均數62.9萬元,薪資曲線呈現嚴重右偏趨勢。而學術界的研究也指出,國內30至39歲世代間的財富不均差異,遠比整體社會還懸殊。儘管最低工資從當年的22k調升至23.8k,然而多數青年認為這樣調漲只能稱為小確幸,薪資結構仍然僵化。青年背負學貸、房租等經濟負擔,買車及買房成為巨大挑戰,貧富差距擴大以及社會流動停滯之下,底層青年很難翻身至上流社會。然而,我們不斷被催促要有競爭力,被囑咐應求得穩定的工作,但是過勞且低薪的職場環境,反而讓青年對於整體經濟成長無感,實質的勞雇關係也未改善。
青年缺乏話語權
青年在社會中缺乏話語權,則是我們對於生活的第二種無奈。東亞國家深受儒家禮節影響,倫理秩序久而久之轉變為權威與主從關係,敬老尊賢反而是迫使年輕人噤聲的手段,階層文化束縛青年的思想與發展。長幼有序也變相限制年輕人進入核心階層,經歷與年資的條件可能讓決策圈的組成缺乏青年。若以利己之心來思量及設定決策,很容易使得決策方向傾向於優惠中高年齡層的社群,而與年輕世代脫節。我們所渴望的是當權者決策能夠廣徵年輕世代與不同族群的意見,讓青年能以實質的個體或無形的聲音進入決策結構,否則青年在社會發展的變革中仍然無聲無息。而且青年的參與並非奪取話語權,而是透過與不同世代的共融與理解,讓社會改革能夠朝向世代均衡發展。
再者,近年來性別平權成為青年與家庭、社會之間的爭端,爭吵變成不諒解,進而產生溝通上的無力,更時常轉為撕裂彼此的憤怒。傳統父權社會相對限縮女性進入領導階層的機會,若是年輕女性更容易在部分工作場合被視為花瓶,在總統選舉白熱化後,對女性的各種潛意識歧視更層出不窮。
此外,東方社會的傳統觀念難以跨越異性婚姻至同性婚姻的轉變,但是青年在乎的是未來能否生活於一個容納多元族群的包容社會。即便臺灣的性平走在東亞的思想前潮,不可否認的是性別平權確實造成臺灣社會走向兩極化;而同性婚姻三讀通過,並未讓反對方願意接受新思維,使得青年不願意與長輩對話,同溫層訊息交流之下,世代的隔閡更加明顯。
二、青年之於政治
此外,中國的霸權威脅也加深青年對於未來的不安,紅色滲透、假訊息與經貿影響力以新型態影響臺灣民眾的價值判斷。自反服貿運動以來,直到香港反送中運動衝擊之後,愈來愈多青年願意思考國家認同。但青年對於國家的認同方式,又與長輩的臺獨認知有差異:我們肯定臺灣在性別、醫療、優勢產業等層面的突破,以及國際外交的實質合作,都是塑造臺灣作為一個國家的事實;我們不只是陳述一千四百枚飛彈對準臺灣,也不只有重申中國阻撓臺灣加入國際組織。我們所談論的臺灣主權是全面性的議題,並且在轉型正義尚未落實之前,青年沒有忘記二二八及白色恐怖所造成的傷痛;我們抵制、下架威權時期所延續的遺毒,期盼一個新而自由的國家;我們想像的是一個關切勞權、土地、環境、多元族群、性別等正義的共同體。
青年懷抱理想、敢於衝撞現有體制,但是整體的政治環境並未因為青年參與的社會運動而有所差異。我們期待新政治,然而獲得權力的政治素人還是淪為腐化的政客。過去站在社運前線的青年,也不乏走向內鬥、把持自身利益,政治現實還是令我們感到無奈。近年的政治選戰興起青年參政的浪潮,但是浮上檯面的新人多半擁有背景或派系加持。一個在地方耕耘已久的青年,很容易因為沒有後臺而被派系推派的人選取代;能被網羅進入政黨決策圈的青年,也是高層派系所屬意的人選。因此可看見青年作為新政治的包裝,也僅限於部分有靠山的青年,我們仍然質疑:基層青年的聲音,能否受到核心圈認同?
三、青年之於教會
教會界也同樣如此!教會的決策體制並未因為近來青年的呼籲而有所改變,教會政治的角力也淪為派系的爭奪。即使面臨世代交替的關卡,長期習慣於某個事工職位的信仰前輩們,仍難以下放自己的經驗交接給新的世代,或是只願意邀請不會爭奪自己利益的後輩進入核心。此外,教會圈的權力結構也朝向財富與地位,教會的階級制度間接限制青年進入決策圈,選派教會代表及銓衡委員仍然推崇有份量及口袋的人選,抑或優先選擇教會高層的下一代進入栽培的核心。由此可發現教會界也同樣操作階級複製,導致階層流動停滯,優質的教會青年若沒有背景,則流失接受栽培的機會,既有的教會生態無從接受革新與衝擊。
教會正流失青年族群
教會作為一個群體,同樣也是一個小型社會,青年對於經濟、文化與政治結構的無奈,亦存在於教會的青年族群。世代斷層已然成為普世教會的困境,然而青年的流失某程度可視為教會推走青年。我們看見教會與基督信仰背道而馳,內部的爭權奪利、資源濫用、性別歧視等弊端,都讓青年對教會感到失望。不過長老教會仍將青年的流失究責於語言隔閡或是禮拜形式,並未意識到真實的問題。其實青年選擇不委身於教會,並不等同於離開基督信仰。我們認同的是進入世界的基督信仰,若在社會群體當中即能愛神與愛人,這也是委身與服事。
其實教會作為一個群體信仰,必須了解青年處境,分擔年輕世代的無奈感,與哀哭的人同哭。當教會告訴會友要十一奉獻、投注愈多時間在教會事工上,才是對上主的敬虔時,卻忽視青年在受限的經濟條件上難以負荷自身生活;教會宣稱要對上主有信心的成功法則,對於青年實際的生存並無益處。再者,前述所提及的儒家禮教思想也制約東亞教會結構,使得牧師、傳道具有崇高的象徵,教會所教導的信仰觀點單一且權威,青年的見解與疑問不受重視。教會期待青年參與事工,極可能淪為形式上的包裝,抑或推派青年代表參與教會會議只是一種門面,但是青年的聲音是否有被教會接納仍待質疑;若青年與信仰前輩的觀點不同,反而遭受刁難與質問。此外,教會界對同婚法案的反彈,甚至部分教徒對同志採取鄙視、激進的作為,確實讓青年對教會感到失望。我們的生活場域並非只有在教會,我們在學校、工作場域遇見不同性向的朋友,卻看見自己的教會只接受符合某類教義的人處在這個世上,更讓青年不願對外表示基督徒身分,基督教儼然成為一個負面的標籤。
青年的認同
青年認同的教會是能在經濟正義上為勞工權益發聲,而非同樣成為資方的同路人。我們盼望的是教會真實的共融,青年聲音與信仰前輩擁有充分的對話,而這樣的共融也能從教會內部擴及與社會的關係。宗教改革的唯獨聖經,不是讓基督信仰成為排他性的自負宗教,我們期待所在的教會能在關鍵時刻彰顯基督的愛,與受欺壓的同在,而非選擇性地發聲。教會必須明白青年不斷在困境中掙扎,我們了解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但是信仰群體若沒有革新,盼望之後依然夾雜許多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