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獨立公投觀察記

作者︱方嵐亭 (台灣教會公報社長)

親身到蘇格蘭觀察

格林威治時間2014年9月19日上午7時，蘇格蘭首府愛丁堡上空飄著綿綿細雨，議會廣場的紅藍白米字旗確定將和藍白十字旗繼續共同高掛，因為世人關注的蘇格蘭獨立公投，此時正由首席點票官Mary Pitcaithly正式宣布結果，反對蘇格蘭成為獨立國家者的NO一方以55.3%佔上風，決定蘇格蘭繼續留在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UK，即英國）。

離這幾天前的14號晚上，我帶著倫敦發行一點都不獨立的獨立報《The independent》，經過一夜的火車搖晃，在一杯星巴克的咖啡送遞中，列車服務人員提醒旅客距離愛丁堡還有30分鐘。距離9月18日獨立公投投票前3天，愛丁堡所出現的陰霾天氣，讓前來接車的蘇格蘭長老教會（CoS）普世關係委員會亞洲幹事Sandy Sneddon嘴角上揚自信地稱說有變天感。台灣唯一以公投觀察名義前往蘇格蘭的團體-「2014蘇格蘭獨立公投觀察團」，由台灣基督長老教會（PCT)為號召，邀請公民團體、政黨參與，一行12人於9月15日清晨抵達蘇格蘭首府愛丁堡。筆者有幸參與其中，見證蘇格蘭人民透過公民投票的方式，自己決定自己的未來。而此趟之所以成行，在於今年3月，PCT總幹事林芳仲牧師親自拜訪CoS之後，為了解、學習做為社會當中的主流教會應該如何面對影響全體國人至鉅的重大決定，便責成PCT總會普世與教社幹事安排公投期間參訪和觀察。

蘇格蘭長老教會的立場

透過Sandy Sneddon安排，我們直接到CoS總會，聽取身為蘇格蘭國教的他們對公投的態度。首先，教會對公投不預設任何立場，而是積極鼓勵所有信徒及人民參與。而教會的高度是以「你認為蘇格蘭的未來最重要的價值為何? 」舉行32場參與式的互動會議，鼓勵人民思考明天的蘇格蘭應該走向何方。在這樣的過程中，CoS出了一本《Our Vision imagining Scoland’s Future》，當中列出了蘇格蘭人認為最重要的價值前十名是：1.Equality 平等、2.Fairness 公平、3. Justice 正義 、4.Education教育、5. Respect 尊重、6. Honest 誠實、7.Community 社區、8. Opportunity機會、9. Compassion 慈悲 、10. Tolerance 容忍。

約莫2個小時的座談後，我們按原先安排分成4組分別要到西岸尼斯湖水怪的故鄉及東岸中部加工業大城Dundee北邊的農場、海岸地區以及蘇格蘭首府愛丁堡觀察。透過在都市、偏鄉，深入贊成與反對陣營做全面觀察，更重要的是了解身為蘇格蘭最重要的宗教意見領袖團體－蘇格蘭長老教會，如何以信仰為核心價值追求一個更美好的「地面的上帝國」。

愛丁堡青年學生的獨立論述

筆者屬於留在蘇格蘭首府愛丁堡的一組，有較多的街頭訪問，並且在許多的察覺中可以要求CoS方面做臨時性的安排。一開始我們發現愛丁堡到處都可見到獨立運動支持者，或穿T恤、或製作標語和貼紙、徽章，大方的在廣場接受已經由世界各地湧進蘇格蘭的媒體們採訪。從外地人的角度來看，僅僅就街上的氛圍，很難想像各方民調說這地區的反對獨立No一方佔著將近百分之七十的絕對優勢。

支持獨立的群眾，他們大致認為這不是民族主義之爭，但是英國中央和蘇格蘭地區的思維就是不同，諸如蘇格蘭的反核、反對英國出兵伊拉克，也深覺唯有獨立才可以解決蘇格蘭遭邊緣化與資源分配不均的問題。

Luke是一位大學3年級的學生，今年21歲，16歲就加入長期推動獨立運動的蘇格蘭民族黨（Scottish National Party），他強調這不是一場起跑點相同的公投，中央的資源、媒體的偏袒，嚴重的拉攏與恐嚇人民應該讓蘇格蘭繼續留在英國。他和同伴們到處擺攤、撰寫說帖，更製作《100 reason to vote yes》的影片在包含youtube在內的各式網路平台播放。從他口中能歸納出最主要的獨立論述，認為：

一、蘇格蘭天然資源豐富，包括北海石油、煤礦，人口又少，僅530萬人，因此人均所得高於英格蘭，但是相對全英6300萬人，他們上繳的稅收和得到的福利、建設，都明顯感到被剝奪，蘇格蘭被英國邊缘化。因此如果獨立，資源豐富的蘇格蘭將會更富有。

二、因為人口少，在英國國會自然聲音抵不過英格蘭，政治上都是英格蘭主導一切。傳統上，英格蘭是傾向資本主義，而蘇格蘭無法主導自己的政策，無法實現社會正義而感到沮喪及不滿。唯有獨立的蘇格蘭才能實現社會正義。

三、從歷史的角度來看、蘇格蘭本來就很「獨立」。再者大英的霸權思想並非蘇格蘭人骨子裡的思想，蘇格蘭不應被英國霸權意識型態拖累，喜歡當大哥非蘇格蘭思考。

統派陣營的主張

打著better together（在一起更好）口號的統派陣營，認為即便英國中央政府有相當多缺失，但世界需要英國、英國需要蘇格蘭。CoS的機構牧師Ewan就認為基督的精神是要視所有英國人為自己的兄弟姐妹，不應該只為了考慮蘇格蘭人的利益而尋求獨立。他認為獨立派人士將大餅畫的太誇浮，他們主張的任何蘇格蘭獨立架構可以做到的，在英國之下也可以達成，更何況包括財政、貨幣、軍隊、稅制、年金、社會福利等所有的制度都要重新「定義」，不是政客說的這麼簡單。

他強烈地指出認為如果蘇格蘭獨立，不過是將資源掌握權從倫敦轉到愛丁堡的蘇格蘭民族黨，蘇格蘭要落實地方自治才是讓蘇格蘭更好的關鍵。.

統派在策略上是組織大於宣傳，他們透過拜訪與打電話等有系統的催票方式，較少在街頭上做集結式活動。結果堪稱蘇格蘭「天龍國」和倫敦有著緊密政治與商業往來的愛丁堡，開出了「贊成」獨立12萬3927票（38.9%），「反對」19萬4638票（61.1%）的懸殊比數。從鄉村觀察回到愛丁堡的蔡丁貴教授表示他完全肯定這次公投，透過公投，蘇格蘭本身就是大贏家，不管是哪一方勝出，都可以得到更多的權利，他同時也佩服英國政府開放公投的氣魄。

公投之後，努力修復社會

這次蘇格蘭獨立公投，只要是年滿16歲居住於蘇格蘭滿6個月的英國公民或歐盟國家的公民，在投票前兩個禮拜前登記，都可以有投票權。投票時間為9月18日早上7點到晚上10點，之後集中於32個開票所開票；不過到19日凌晨5點已開出23個投票區，原被認為勢均力敵的雙方，結果卻不如預期，至此大勢底定，不到6點，長期推動獨立運動的團體Yes Scotland便承認失敗，但也表示不放棄繼續追求蘇格蘭的獨立。我們幾個人冒著雨到議會廣場去看了一下，聚集在蘇格蘭議會外的支持獨立群眾，抗議英國廣播公司（BBC）報導偏頗，，稍早的14日大約2000名蘇格蘭人也曾在格拉斯哥遊行，抗議BBC在報導過程中，偏袒統派陣營。

公投結果一出來後，上午10點台灣觀察團的團員與CoS議長John P. Chalmers牧師、教社幹事Graham Blount等座談，聽取教會對將來社會修復的努力方向。Blount表示，雖然結果有人高興有人難過，但有將近85%的公民出來投票決定自己前途，應該恭喜蘇格蘭，因為這比上次蘇格蘭議會選舉的投票率高了一倍。他說，有別於1979和1997年的公投，教會是一致支持獨立方，這次因為兩邊都有理由接受與不接受，教會僅以道德標準作出發，看見雙方政治人物都是應受憐憫的罪人，教會站在醫治與和解角色，已準備好發起跨教派基督徒與社會團體透過工作坊和禮拜來尋求各方合作，並舉辦10場研討會，讓關心社會的動力能持續下去。

台灣觀察團蔡丁貴教授表示，從這次公投的例子來看，蘇格蘭前途是由蘇格蘭人自己決定的，中國老是強調台灣前途由中國和台灣人民共同決定，實在是笑話。李孝忠牧師表示，他們參訪的過程中，發現在公投之前，教會的祈禱會都會為蘇格蘭前途、為公投中教會能做什麼祈禱，而且連小朋友都知道有公投這件事；並在結果出爐後，按部就班規劃與執行各項讓信仰成為省思的核心，在在顯現出CoS對蘇格蘭的影響不容小覷。

教會的信息：和解合一

蘇格蘭9月21日上午10點未到，大批媒體卻已經在首府愛丁堡聖蓋爾斯大教堂（St. Giles' Cathedral）外廣場守候，等著採訪由蘇格蘭教會（CoS）主辦的「獨立公投後對共有價值與目標之省思的主日禮拜」之後，代表支持獨立與贊成聯合的政要的感言。在這場象徵社會和解的禮拜當中，邀請了英國國會議員、工黨影子內閣的外交部長Douglas Alexander來讀舊約經文，蘇格蘭政府財務長John Swinney讀新約經文， 代表雙方在信仰上的合一。

CoS議長John P. Chalmers牧師在講道中期許蘇格蘭人要拋棄歧見，在聯合王國（UK）中重新定位國家意義，他讚許在公投過程中全世界的人都關注著蘇格蘭人如何有尊嚴、有責任的決定自己未來，而現在是尋求合作與合一的時候，對於蘇格蘭人來說公投是一個自我身分認同過程、也是心靈的追尋，更需要上帝的恩典和寬容來尊重彼此差異，這場公投中沒有輸贏，大家都是勝利者。

禮拜當中也用蘇格蘭議會議事槌上刻著智慧、公義、憐憫、尊嚴的字眼，請禮拜與會者共同宣誓回應上帝，要行出尊重彼此差異、互相醫治傷痛為共同利益的智慧；要以公義對待不同觀點、無能為力與社會邊緣人； 要在看見他人掙扎、鄰人需要支持、敵人處於絕望時行憐憫；更要有尊嚴的以別人利益為優先，將誠實和真理置於個人利益之前，用自我犧牲及高尚情操來捨棄既得利益。在場超過1000位參與者都為之動容。

有趣的是，蘇格蘭最大市政區域格拉斯哥（Glasgow）的「贊成」陣營在公投中勝出，選民投票率為75%，「贊成」19萬4779票（53.5%），「反對」16萬9347票（46.5%），是支持獨立的最大票倉，而這裡正是對台灣貢獻卓著的宣教師巴克禮、甘為霖等人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