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spalakan Umav (南神神學院神學研究所二年級學生)
若參與普世活動或會議,卻繼續對身旁某些群體維持偏見與隔閡,允許多數群體的霸權繼續被建造,那就失去了普世的初衷。 |
談到參與普世活動,常常被認為就是跟外國人相處、講英文,但其實台灣本身就是一個「很普世」的地方,存在著多元的語言和族群文化。我們應該從日常中就意識到多元文化的存在,而不是好高騖遠,認為一定要出國去很遠的地方才叫做「很普世」。也絕對不是「我們現場這裡有很多不同族群的人」,或是「我有很多外國朋友」,就是「很普世」。 |
意識到議題與反省
若參與普世活動或會議,卻繼續對身旁某些群體維持偏見與隔閡,允許多數群體的霸權繼續被建造,那就失去了普世的初衷。例如在有外賓的活動場合,教會常常會邀請族人穿著有族群特色的服飾盛裝出席,表演族語詩歌或舞蹈,雖然看起來光彩奪目,卻也會令人擔心是否又再次消費原住民族的文化符碼,讓原住民被強調成「愛唱歌」、「開朗幽默」、「跳舞迎賓」,設計這類活動的意涵與環節,都應該多加慎思。
前陣子,有位「網紅」於社群網站上發文表示想找原住民約會,並指定「我要很有『原住民味道』的那種,就是不要已經『漢化』的」,此番言論引起輿論撻伐,然而也有不少人認為發文者沒有惡意,無須大驚小怪。其實,這樣的言論牽涉到「微歧視」 (Microaggression)(註)的問題,簡言之就是「以看似微小的舉動或言語,在日常中使特定族群或個人感到被羞辱」。在社會上,比起明目張膽的惡意,「不經意」、「沒有自覺」的歧視或刻板印象言論,或許是我們更常遇到的事情。
雖然有些人會認為有些事是「懂得笑就不會恨了」、「沒有比較,沒有傷害」,但如果連比較的機會都沒有,我們有時也不知道自己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甚至看不見哪裡有問題。我認為所謂的普世精神,就是使人能意識到異己的存在與立場,進而對各種議題保持具有敏感度的思考。
歷史與族群轉型正義
在談及對原住民族的權益與尊重,也必須伴隨討論歷史與社會結構的成因。據此,我們也應當繼續關注近年教會與社會共同關心的歷史與族群轉型正義的議題。
2016年,蔡英文總統代表政府向原住民族群道歉 ,文中提到「我相信,一直到今天,在我們生活周遭裡,還是有一些人認為不需要道歉。」這段話十分寫實,很多人至今還沒有辦法真正理解向原住民道歉的意義,這是因為:1. 不理解歷史脈絡。2.無法從原住民族人的視角了解過去的錯誤政策和被不當對待。3.不夠認清原住民族群所遭受的身心傷害和被剝奪的權益。不少原住民教會已經在推動原住民族歷史正義與解殖思維,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以下簡稱PCT)甚至也以〈支持原住民恢復權利與自治〉決議文呼籲教會界對相關議題的關注,一起認識歷史、共同面對真相、尋求公義;承認教會曾經因宗教互動而壓迫、誤解族群文化;消除歧視,檢視與修正過去對原住民的不公義,由教會帶頭尋求改變與達成和解。
在教會中推動原住民族歷史正義與解殖思維,乃有其淵源。首先是從神學論述進路的改變開始。教會的神學思考不再以第一世界國家的主流思考為主,轉而從不同群體的真實處境和歷史來思考道成肉身的耶穌,從壓迫與公義的角度去省思並發展與貧窮者和受難者站在一起的神學。培養原住民傳道者的玉山神學院(以下簡稱玉神),最早是受到第三世界神學與解放神學的影響,開始鼓舞原住民牧師和神學生思考原住民處境、爭取尊嚴及權利。從神學院發展出關心原住民實況的神學論述,也成為長老教會原住民牧者支持與投入原權運動的最主要理論根據 。玉神第一位原住民籍院長、前院長吳明義指出,玉神的神學教育,在1970年代中期以後,受到解放神學與台灣本土神學的影響,師生在積極爭取原住民權益的行動中,開展象徵「出埃及」精神的原住民社會關懷運動 。Omi Wilang牧師更指出:「每一位族人們自我身分的認同,應是原住民族權利運動及宣教重要的課題。」
普世教會共同關注原住民族議題
原住民教會也致力探討公義並於普世場域展開對話。2018年,透過世界傳道會(CWM)「傾聽上帝的哭喊」計畫, PCT發行《台灣原住民宣教故事》(Taiwan Indigenous Mission Stories),收錄一系列台灣原住民傳說與宣教見證。2019年,香港爆發反送中運動時,PCT原宣率先發表〈對香港反送中事件的呼籲〉,呼籲和平與公義。該年,原宣更廣邀各領域專家學者,在全國舉行5場「台灣原住民族教會的普世信仰與社會責任」系列論壇,探討原住民族自身權利及國家艱困處境,進而關心世界上正受壓迫的群體,包括圖博和維吾爾族、中國教會等,分享得自由的基督信息,拒絕單一帝國霸權與殖民思維。
PCT亦積極關注和推動轉型正義,除了在教會內以呼籲跟進政府的轉型正義政策,也向普世教會夥伴表達訴求,並獲得回響。2017年,普世改革宗教會聯盟(WCRC)德國萊比錫第26屆總會中,台灣的威權時期轉型正義與原住民族歷史轉型正義皆獲WCRC支持,納入普世教會需一同關心的宣教議題。
西方教會早已在反省過去配合政府的殖民手段,傷害原住民族人的文化權、人權與尊嚴,對原住民致上道歉。例如加拿大長老教會於1994年總會決議通過的這項告白:「我們承認所造成的傷害源自西方歐洲殖民主義的態度及價值觀,這樣的立場讓我們試著找出及剝削那些還沒有按我們的形象塑造的人民。……禁止原住民族透過一些重要的靈性習俗來體驗造物主上帝的同在。教會是這項政策的共謀,我們為此請求寬恕。 」
2019年,加拿大聖公會(Anglican Church of Canada)響應落實加拿大政府的原住民族轉型正義的號召,7月11日在正式的年會會議中舉行「為靈性傷害道歉」儀式,大主教弗雷德‧希爾茲(Fred Hiltz)代表教會向加拿大原住民道歉,承認教會過去貶低原住民傳統知識,禁止原住民舉行祭儀,並妖魔化原住民的靈性傳統的錯誤。亦承認教會宣教過程中的傲慢,對原住民族人造成傷害。
去年是澳洲政府為澳洲教育同化政策而道歉屆滿23週年,澳洲聯合教會(UCA)前主席麥米蘭發表文章向眾教會提出詰問與反思:「向澳洲第一族群(原住民)道歉至今已過了23年,期間未完成的事為何?作為UCA的第二族群(Second Peoples),我們是否太快從道歉中走出?這是不是影響教會中兩個族群的盟約關係?對於醫治原住民族的後代,教會還可以採取什麼行動? 」
結語
若將以上這些問題代換回台灣處境,請問台灣人民與教會,在蔡總統道歉之後,在教會為支持原住民族權利作出決議之後,我們各地方教會可以怎麼做?或許因應不同處境和歷史脈絡,每個教會有不同的處理方式,但是一定要作出行動,而非掩蓋事實、遺忘過去就可以一以蔽之。
原住民或非原住民族群都要一同為尋求正義來努力,看見和承認歷史中的錯誤,才能進一步迎向最終的目標,達到真正的「和解」。同時,我們也依然要秉持「做和解的使者」這種信仰精神,盡力與他者進行善意的對話,也為尚未達成共識的情況彼此謙卑包容。「敏感」與「包容」雖然像是相反的立場,但是如Iris Marion Young於〈壓迫的五張臉孔〉 指出,「壓迫」存在於剝削、邊緣化、無能者、文化帝國主義與暴力等多種面向。很多事情都無法做出非黑即白的二分,而要從整個權力結構和流動的關係之中辯證與剖析。盼望從普世中的學習,能使我們實踐同理與尊重,不再作彼此的局外人。
附註: 「微歧視」 (Microaggression)一詞最先是由1970年代非洲裔美國籍學者Chester Pierce所提出,Derald Wing Sue等學者進一步延伸至有色人種、性少數族群等特定群體和社會邊緣者所遭遇的日常隱形歧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