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孫友聯 (台灣勞工陣線秘書長、台灣健康人權行動協會理事長)
以公平經濟的思維取代剝削勞工、掠奪資源的血汗經濟,才能夠解決台灣已經結構化的低薪問題。
2011年,台灣勞工陣線出版了《崩世代:台灣財團化、貧窮化與少子女化的危機》,批判了在新自由主義下的各種問題,包括政府無度減稅的財團化趨勢、勞動市場彈性化下的長工時和低工資,以及激烈的人口結構危機,最終導致台灣青年必須要苦嚐「崩世代」的惡果!該書更嘗試提出「創新福利國家」的概念,希望喚醒更多人對這些問題的重視,獲得社會廣泛的回響,不僅成為2012年總統藍綠總統候選人回應的熱門議題,更獲得了金鼎獎的肯定。
然而,五年過去了,崩世代的問題非但沒有得到解決,反而持續惡化當中。理由很簡單,該書所揭露的問題,非但未見政府檢討並提出具體調整和改善的政策作為,反而變本加厲的盲目追求經濟自由化和勞動市場彈性化,在稅照減、債照舉、低工資和長工時,讓國家財政和勞動條件每況愈下,低薪的普遍化更把大部份的勞工壓得喘不過氣,首當其衝的就是廣大的青年勞工。
當前台灣青年的低薪問題,反映在失業率看似不高,但青年失業的比重卻高居不下。缺工諷刺地和低薪併存,更突顯了台灣血汗經濟模式的非典勞動的苦境。
低薪是青年的「義務」和「宿命」嗎?
社會不乏對青年追求合理勞動條件的責備:草莓族、水蜜桃族、桑葚族、好高騖遠、眼高手低等,似乎低薪就應該是青年勞工的義務與宿命。政府官員也常不忘提醒青年,先求有、再求好,接受低薪的非典工作將會累積工作經驗,作為追求更好勞動條件的跳板。但事實卻並非如此,一昧的壓低工資,只是讓青年淪為職場中最弱勢的一群,尤其是低薪的問題。造成青年低薪問題原因相當多元,以下,本文就幾個面向,希望能夠拼湊青年低薪問題的圖像。
1. 掠奪、血汗模式成為經濟發展的主流思維
事實上,不只是青年勞工,低薪普遍化才是問題的癥結。2014年,「廿一世紀資本論」作者皮凱堤(Thomas Piketty)來台訪問,一句「我不曉得這些GDP到哪去了?但我確定它肯定去了某些地方」,道盡了當前台灣勞工的集體焦慮。無獨有偶,前美國聯準會主席柏南克(Ben Bernanke)有同樣對於實質薪資不增反減感到驚訝,因為理論上經濟成長率比人口成長率高,實質薪資也應該隨之成長的結果並沒有在台灣出現。更早以前,富比士雜誌就報導了台灣的低薪競爭力問題,從2001年至2010年的實質勞動成本下滑4.5%,不僅比美國1.4%、日本1.2%高出甚多,同期間澳洲增長了7.5%,包括加拿大、德國、英國、南韓及新加坡都呈現成長。顯然,台灣血汗低薪問題不僅已是國內勞工活生生、血淋淋的生活寫照,更已經殘酷地獲得國際認證。根據主計處的統計,2015年工業及服務業受僱員工平薪資為48,490元(經常性薪資加上獎金和加班費),較2014年成長2.52%,但卻有將近70%的勞工薪資低於四萬元。這其中,薪資三萬以下的大多為青年勞工。
2. 非典勞動日趨多元,侵蝕青年就業的穩定
「不穩定就業」(Precarious Work),已經成為侵蝕各國尊嚴勞動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全球工會組織對抗的重要課題,尤其是針對青年勞工,派遣、外包(含自然人承攬)及部份工時等非典型勞動,都是造成各國低薪的成因。尤其是在經濟全球化、資本快速流動和自由貿易之下,世界的勞工都普遍面臨不穩定就業的威脅。數以億計的勞工處於失業狀態衝,不穩定就業的急速擴張更讓包括工資、工時等基本勞動條件每況愈下,影響的不只是勞工基本生活的問題,惡劣就業環境更大大削弱了工會集體談判的能力,讓尊嚴勞動這個理想更加遙不可及。
在台灣,不穩定就業的問題也日益嚴重,從勞工團體的統計數字顯示,無論是部份工時、派遣或外包等各種非典勞動在過去十年來都急速暴增,其中包括勞動派遣、自然人承攬,以及大量青年勞工投入的部份工時工作。其中,這幾年出現「部份工時全職化」(Full-Part Time)的現象,更是直接對青年勞工的剝削,成為雇主壓低工資的一種模式。然而,政府非但沒有提出任何有效的解決對策,更帶頭大量運用派遣勞工,甚至違法以去勞動關係的自然人承攬方式,讓勞工處境雪上加霜。另外,自2009年金融海嘯以後,「無薪假」問題成為台灣勞工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儼然已經成為台灣不穩定就業的一種常態形式。
3. 慢性窒息的基本工資,宣告台灣的低薪競爭力
近30年來,世界各國推動最低工資立法的立法蔚為風潮,一方面藉以提高基層勞工的所得,改善其家庭生活,另一方面,則是更合理分享經濟發展,並達到產業升級和優質就業的政策性目標。最低工資已經成為各國提高工資,改善勞工合理生活水準的重要政策工具。但回顧台灣基本工資的發展,過去30年來的過度壓抑,宣告低薪競爭的經濟模式,不僅讓台灣的薪資落後於主要競爭國家,更造成慢性窒息的低薪化。而從現行之「基本工資」為20,008元、時薪120元。過去,甚至曾有長達7年「凍漲」,直到2014年才終於勉強破20,000元大關,成為台灣低工資政策的力證,也直接衝擊青年的就業和薪資,也造成台灣青年勞工人才外流。
4. 不當的外勞政策,成為青年低薪的幫兇
2015年,勞動部委託學者研究,台灣聘僱大量外勞,雖不是造近年來勞工低薪的元兇,但至少是幫兇。其中,這份研究顯示僱用外勞占比愈高,壓抑本勞薪資水準,因此建議政府管制外勞總數,不應持續開放外勞。然而,回顧台灣外勞政策(或稱移工政策),從少量的「專案」到大量的「政策」,在資方的壓力之下,政府一再推陳出新的以各種名目擴大引進,似乎已成為補充國內「勞動力缺口」的惟一政策。事實上,外勞政策是一個不折不扣壓低人事成本的模式,當雇主依就服法以一定勞動條件在國內招募不果而缺工,在外勞引進以後卻只願意付出基本工資,造成外勞和本勞同工不同酬的剝削,甚至資方團體要求外勞工資與基本工資脫鉤從未間斷,更突顯了外勞政策低薪的本質。近年來,除了原有開放的產業與社福部門,農業和服務業也已突破限制準備引進,也是造成台灣低薪普遍化及青年低薪的結構原因之一。
結論:落實公平經濟的實踐
5月20日,台灣將進入第三次政黨輪替的年代,政治上輪替了,但如果上述導致台灣低薪普遍化的血汗經濟模式仍然繼續,那可以預見的未來,問題只會更加的惡化。因此,期待新政府能夠記取教訓,以公平經濟的思維取代剝削勞工、掠奪資源的血汗經濟,才能夠解決台灣已經結構化的低薪問題。尤其嚴重的是,青年勞工面對的不只是當下低薪過勞的勞動,還包括國家財政和年金體系可能崩解的壓力,如何解決「崩世代」問題,是新任總統的一大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