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林熙皓/前花蓮大專學生中心牧師,現任埔墘基督長老教會牧師
好好認識當代青年的特質,研究他們身處的教會與社會大環境,或許我們才能發現真正要面對的問題,進而尋求解方。
青年牧養的困局
自 1990 年代以來,「長老教會青年流失」一直是教會渴望找到解方的現象。教會界屢屢舉辦相關研討會,並陸續有令人爭相仿效的增長模式出現;可是,教會青年因此停止流失了嗎?沒有,且還擴散至兒童!不少人認為少子化是原因,然而,我們仍看到部分教會的青年或兒童聚會人數成長。換言之,少子化並非近年青年流失的主因。教會界的青年與兒童教勢發展已 M 型化,也就是部分教會青年與兒童聚會人數持續增長,部分教會則減少,甚至歸零。
教會流失青年,人數減少其實事小,更大的危機是個人生命及受造界正失去基督信仰能帶來的更新與幫助。人們越來越按照世上那些看似正常無誤,實則扭曲生命、破壞受造界的思維生活,以致我們難以好好活著,難趨向充滿公義、平安、喜樂、共生共好的上帝國。
面對青年牧養的困局,或許關鍵不是套用某種增長模式——縱使這方式很快,但處境未必相同,可能使得效果不同——而是好好認識當代青年的特質,研究他們身處的教會與社會大環境,或許我們才能發現真正要面對的問題,進而尋求解方。
教會 Z 世代青年的樣貌
從筆者的經驗與大專中心工作者們的觀察、討論,我們認為 Z 世代——1990 年代中期至 2010 年代初期出生的青年,大致有下列特質:
1. 疑似多為內向的 I 人:
不少大專中心同工覺得近年 I 型大學生變多。「I 人」一詞源自個性測驗 MBTI,指個性內向、享受獨處,重視個人空間及界線,低調、謹慎、不張揚、善內省、重視關係的安全感,因此慢熟。他們在人多的群體容易感到壓力、疲累(內向者不是不喜歡或不需要人際關係,他們依然渴望關係、受接納與肯認,只是在當中需要安全感和個人空間),即使是熟悉的群體,如果他們覺得相聚過於頻繁,也會想保持距離(因此這幾年常聽青年使用「社交疲乏」一詞)。一些內向的團契同工雖知道該關心新朋友,但因不熟悉對方,便覺得關懷很費力;於是關懷力道不足,甚至選擇不關心,導致團契不容易留住新朋友。內向特質也可能降低參與跨團契活動的意願,因為要跟不認識的人一起活動、分享,所以近年營會報名狀況不如以往。
I 人若是對群體尚未有足夠的安全感,不太會在實體聚集中表達想法,所以團契進行討論、分享時容易冷場,甚至有人抗拒。不過,若是分享的群體在三、四人以內,或是對象夠熟悉,便會降低冷場的可能。若在網路世界互動,他們可以很自在地運用文字、照片、影音表達想法,展現自我,這也是獲得他人認可,進而建立自信、穩固人際的機會。此外,網路社群還有個好處,就是能自由地選擇要不要看、要不要回覆,因此 Z 世代比較喜歡用 LINE 或 Instagram 聯繫,不愛用電話。
這些現象是怎麼產生的?大專工作者們引用《I世代報告:更包容、沒有叛逆期,也更憂鬱不安,且遲遲無法長大的一代》(iGen: Why Today's Super-Connected Kids Are Growing Up Less Rebellious, More Tolerant, Less Happy and Completely Unprepared for Adulthood and What That Means for the Rest of Us )的研究初步推測:Z 世代在父母的教養下,相當在乎包含情緒安全在內的各種安全,亦渴望得到自信。這可能使不少青年面對人際選擇觀望,好確定其安全程度,這也促使較多人內向。另一方面,網路世界減少面對面的實體互動,又可匿名表達,強化了安全感;疫情期間,這群青年在家上課上班,可能強化了他們藉網路與人互動、不太要實體互動的意願。
不過,有研究指出:全世界內向者與外向者的人數理應差不多。我們依此大膽推論:大專同工之所以覺得 I 人變多,可能是因為團契重視愛和彼此陪伴,容易發展安全的人際關係,以致吸引 I 人加入團契。再者,I 人喜歡內省、獨處,在當中恢復元氣;比起其他團體,教會與團契較有機會提供內省、獨處等機會,這也可能是促使 I 人參與團契的因素之一。
2. 非常倚賴圖像:
Z 世代從小使用 3C 產品接收資訊,很習慣閱讀(會動的)圖像,閱讀文字的興趣和能力比前人低。近年的神研班學員便不太大量翻閱輔導帶來的書,小書房的進書與銷售量亦每下愈況。此外,如果眼前的畫面都是文字,或是畫面不太變化,不少青年便容易分心、無法專注。有趣的是,好些青年表示:他們聚會或上課時滑手機,是為了幫助自己專注或不會睡著。
3. 容易對未來感到不確定,甚至厭世:
筆者曾詢問大學生:「為何讀大學?」幾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為了以後有好的生活,或找到收入不錯的穩定工作。」這價值觀源自家庭和社會。好些學生選校選系時,考慮的是畢業後好不好找工作、薪水高不高,而非自己的特質與能力,結果讀了自己不擅長、不適合的科系,學習狀況不佳,然後不確定自己是否做得了相關工作,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而對未來感到迷茫。
另一方面,有些學生雖了解自己的特質與方向,念的是自己喜歡的科系,但面對薪資跟不上飛漲的物價、房價,加上過勞的工作型態,以及「一個人的家庭社經背景相當程度地決定他的未來,所以台大被戲稱是『大安區社區大學』」等等社會現象,令他們懷疑:「大人說:『努力就有機會!』是真的嗎?我真能獲得想要的未來嗎?」順便一提,部分青年國、高中時因父母要求專心讀書,不用處理其他事務,開始大學住宿生活後,便不知如何因應生活事務及與室友相處之道,更甚者要求爸媽聯繫大學班導協助處理(例如找宿舍飲水機),成了爸寶媽寶。
4. 對信仰陌生:
大專工作者們發現:越來越多從小在基督教家庭長大的青年,對信仰卻很陌生。有的人是由於少去教會,因為自己或家長重視課業,所以時間大多花在補習、讀書;也有人覺得教會各項聚會太呆板,缺乏多元,跟生活實況無關;或是教會裡沒有關係不錯的同伴,因此不想去教會。筆者尚發現:這類青年的家長若是以強硬姿態要求青年去教會,青年往往反抗以對;有些家長選擇尊重孩子的意願,卻也為了孩子不去教會而傷腦筋。
另一類青年則是雖穩定參與教會,甚至擔任同工,可是,有的主日學和團契聚會為了吸引人來,而太過玩樂導向,信仰教育偏少;或是信仰教育方式太單一、單向,比學校課程還無趣;抑或內容太淺或太深,缺乏與學生實況的結合。這些因素減低了青年的學習效益,使得他們對信仰陌生。此外,以往教會青年大多認為關心社會是長老教會的信仰核心之一,但近年可能受教會較重視人數增長、關心社會力道不如早期的環境影響,不少教會青年認為關心社會是:「有,很好;沒有,也沒關係」。
如何回應教會的 Z 世代
面對不同以往的 Z 世代,我們可以如何回應?筆者有以下淺見:
1. 牧養青年的同時,也要牧養青年的家庭:
前面陳述 Z 世代特質時,讀者是否發現 Z 世代的特質與家庭有密切的關係?換言之,Z 世代不是在「真空狀態」(不受其他人、事、物影響的狀態)下產生的。家人的教養觀念與方式,以及與原生家庭、社會經歷有關的生命經驗,時而有益,時而傷害、扭曲青年與自己、與他人及與上帝的關係。
對孩子來說,父母和家人往往是「生命的重要他人」。為了維繫這份關係,得到愛與安全感,或信任所言是正確、有益的,即便有時不喜歡家人的教養,或已經與家人產生內、外在的衝突,孩子仍一定程度得要接受家人養育,甚至將其內化成為自己的個性和價值觀。若成長過程中未經發現、調整,成人後便會延續這套模式影響,甚至傷害自己的孩子。
例如:「好好讀書,考上好學校,才有好生活」的教養觀看似正確、為了孩子好,但當中可能常以成績衡量孩子的努力與否,或與他人比較考上哪間學校,成為評價尊嚴和成就的依據。孩子與家人在其中承受壓力、受傷,乃至爭執。同時,若是信仰被擱置,不太有教會生活,或是忽略「相信上帝必帶領」、「上帝給人不同的恩賜與呼召,且看每個人都美好的」等信仰觀;或是孩子覺得家人說一套、做一套,於是抗拒信仰;或是「我靠自己努力,就能掌握未來,何需上帝?」都可能造成青年放棄信仰。
因此,青年的家人們需要被牧養。這牧養不僅是來教會聚會、服事就好,而是陪伴、協助他們與自己、與青年,以及與上帝建立和好的關係,培養聆聽青年與自己心聲的意願和能力,建立容許他們抒發壓力、表達需求,並透過信仰尋求解方的支持性團契;也與他們一起探索如何受原生家庭及社會價值觀影響,它們帶來什麼樣的幫助與壓力?祈願上帝幫助我們持守,能夠為了美善且符合上帝眼光的部分獻上感恩;至於那傷害我們、破壞關係的部分,懇求上帝修復我們的眼光,並醫治我們受傷扭曲的部分。
2. 改善教會牧養的體質:
主日學、團契、講道都是信仰教育,而主日學和團契的服事大多仰賴信徒。這些平時忙著工作、家庭的信徒,可預備服事的時間與資源有限,他們若缺乏培力,一來難以提升兒童與青年來教會、認識信仰的意願,或感受不到信仰跟自身的關聯,難以改善流失問題;二來信徒會服事得很吃力,甚至挫敗,最終退出服事,進而影響教會的運作。
為此,總、中會、神學院乃至地方教會應結合神學、教育、心理輔導等方面的專業人才,建立培訓系統,以持續培力參與教育事工的信徒。神學院恢復基督教教育的課程(至少在道碩階段),使傳道人具備教育的概念與能力,好引導教會發展教育事工;教會牧者可定期協助教育同工預備服事,關心他們服事與生活的狀況,或協助教育同工們成為互相支持的團契。
再者,教材發行單位當聘請具教育專業能力的人設計教材。教材至少需有三元素:
- 內容有趣:運用多元的教學方式,引起兒童和青年的情緒或學習動力(情緒會促進學習意願和記憶力)。
- 具意義:既幫助信徒認識基督信仰,又能連結、呼應生活實況,避免認識信仰只是累積知識。
- 教材可執行:教材使用容易,備課不會困難。
此外,人雖會經歷兒童、青少年、成人等身心發展的不同階段,但生命有其延續性及整體性;教會的事工規劃卻似乎是斷裂的,即教育、青年、大專各自為政,少有跨部連結、延續的規劃。而我們也缺乏研發人員,花時間探究包含 Z 世代在內的人們之處境、特質、渴望,以提供教會參考的因應之道。我們對青年牧養、宣教的探討太像「蘸醬油」,無怪乎至今未能明確提出回應青年流失的策略,結果大家不是沿用過去的經驗,就是套用他人模式,或是各自土法煉鋼找解方。
礙於篇幅及個人能力,筆者先言盡於此。盼這些觀察與建議具拋磚引玉之效。大家集思廣益,貢獻經驗及所能,來陪伴、牧養 Z 世代,回應他們的處境和需要。